2018年1月8日星期一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关于昆曲的一些回忆(一)


        我读书时节,正值传统艺术的全面回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机缘凑合,我迷上了昆曲。昆剧音调柔媚、曲词雅丽,她能将几百年前的文学名著,如《西厢记》、《牡丹亭》等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再现出来。独特的文学优势,结合优雅妖娆的舞姿,悠扬雅丽的音乐、声韵跌宕的念白,于阅读的愉悦之外,更有美轮美奂的视听享受。“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却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每当看到这些优美的曲词,耳边随即会响起昆曲优雅的歌声,这是多么的神奇呵!

        进了大学,进一步了解、学习昆曲的机会来了。研习昆曲在本校不仅有传统,而且有特色,这种研习不仅是文学的、书面的研习,还要学习昆曲的演唱,这是戏曲专业祖师爷吴梅先生立的规矩,当代继承这一传统的,也有两位同是姓吴的先生――吴白匋、吴新雷。

        我进校那会儿,吴白匋老教授年事已高,很少于校园中走动,我只记得在一次学术活动中,听他说起昆曲的好处:说是动乱期间被批斗,夜里气闷睏不着,一听昆曲就睡着了,所以没有“思蹇产而不释”之苦,更没有寻短见。昆曲可以救苦救难,这岂止是佳话,简直是神话!毕业后不久,我曾到昆山看戏,后排观众开场前闲聊,有一句刮进我耳朵里:“昆剧么就是睏觉哉”(方言中“昆剧”与“睏觉”读音类似)。看来,只要有昆曲,“心灵鸡汤”和安眠药都没有市场了。如吴白老这样让我“学得一句,终身受用”的昆曲老师,还有一位老先生是卞孝萱教授。他在给我们讲《中国文化史》课程间,突然冒出一句:“昆曲把读书人的可爱与可笑表现得最为充分”。我想起这话就会想到《拾柴泼粥》等昆曲折子戏,而由《拾柴》又会联想起另一则笑话:说有兄弟三人,名字分别唤作“学问”、“年纪”、“笑话”,早起出门砍柴,晚来回家,家长问起收获,三人依次回答:“学问一点没有”;“年纪倒有一把”;“笑话却有一担”。

        我自然是那个“笑话”,不过当年做学生时还是蛮听话的,尤其听吴老师话,这吴老师就是吴新雷教授。一次,赵瑞蕻教授给新生开诗词讲座。老先生鹤发童颜,仙风诗骨,上来在黑板上书写了姜夔的两首词――自度曲《暗香》、《疏影》,然后开始放一段清唱录音,清唱的内容就是黑板上的两首词,歌声不假伴奏,清越曼妙。曲罢,赵先生已经完全在歌声中陶醉,全然忘却自己教授的身份,回归诗人本色。撂下满堂学生不管,更没有一句讲解,只是将词反复吟哦,低声赞叹,然后重新开始播放录音。如此反复,直至讲座结束。我猜测老先生不想直白地向我们灌输“什么是诗”,而是要我们体验“什么是诗”。我从这次讲座得到的信息是,那两首词曲是由吴新雷先生译谱并演唱的。这堂讲座开启了吴新雷先生与我的师生之缘。毕业后有次同学聚会时,我说起此事,所有听过那次讲座的同学齐声附和,俱说具体讲座内容不记得了,有印象的唯赵先生的优雅形象与吴先生的清越歌声。

        吴老师的良师风范在母校早有口碑。三十年前,我师从吴老师时,他已人到中年。天文学家卞毓麟回忆母校的文章(《抄写与偷听》)中,有对年轻的吴老师讲课情形的回忆:“我特别喜欢中文系吴新雷老师的讲座。那时吴老师还很年轻,一副斯文相。他讲宋词、元曲,或携笛或持箫,连说带奏,情趣十足。他教唱姜夔的《疏影》、《暗香》,令来自全校各系的学子流连忘返;他连讲解带比划,把《长生殿》中的‘下金堂,笼灯就月细端详,庭花不及娇模样……’演绎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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