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友曾说自己小时候唱歌不甚悦耳,曾被妈妈奚落:“丫头,你这样唱歌,人家都得坐到右边听。”我不知其故,就教于她。她告诉我说,在她的故乡,人们称唱歌音不准,跑调的人是“左嗓子”。所以,为了避左,便往右坐了。乡谈真是有趣,这让我想起当年跟着老师一起听戏,我们也是有意识的坐右边,当然不是为了躲避“左嗓子”,而是有个门道在内。
当年昆曲尚未有幸成为联合国颁布的文化遗产,那时国家文化部刚制定了保护昆曲艺术的“八字”方针,即“抢救、保存、继承、发展”,一个艺术已经到了需要“抢救”的地步,那境况不是“寒云惨雾和愁织”,也是“苦雨凄风带怨长”了。不过话说回来,不被重视,耐不住寂寞的走了,跟着起哄的人也少了,留下的自然是踏实唱戏、认真看戏的人。
那时听昆曲的人不多,千人剧场坐个一、二百来人很平常,从楼座俯视,诺大的剧场,就前排中间人一撮。不过,这对想看戏的人不是坏事,起码观众中的发出的杂音少了,且座位无须对号入座,坐得很随意,也很惬意。
老师和我总是面对舞台,挑右边区域第六、七排靠中间过道一侧入座。老师说:坐在这里听戏,好处有三:
其一,座位正对舞台上场门,可以看演员的上场。一出好戏总是“凤头、猪肚、豹尾”,从头至尾,十分完整。好的演员也都是“带戏入场”,候场时铆足了劲,上场便有戏,即所谓“凤头”。
其二、演员下场一般都从舞台右侧下场。坐在右边,至少也能见个侧影,揪得住“豹尾”。不像坐在剧场中间或左边的观众只能望其项背了。
第三,乐队往往在舞台右侧边幕内,观众人坐右边,正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可专注于台上演员的表演,而不受边幕中人小动作或表情的干扰。
另外,我自己也有一体会,传统演出中多有“打背拱”(旁白、背白),演员往往走至台角演出。如果角度合适,四目相对,仿佛他(她)特地过来把秘密或心里话对你一人说。娄阿鼠、石道姑过来说两句也就罢了,若是杜丽娘、陈妙常轻移莲步过来,对着我杏眼含春、星眸频闪,秋水潋滟得如香槟气泡一般,“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心里那个美呀!这一刹那,我几乎把身旁的老师、家里的领导都忽略了。
花不迷人戏迷人,好戏让人着迷,更激发人心灵的震荡。有一次是侯少奎演出的《刀会》。戏开场,八个龙套分两组走“二龙出水”,至舞台前沿浪打回头,闪过一旁;关平、周仓拥关公上,直奔舞台前方。关公甩髯、定神,挺身屹立,巍然不动如山。忽然,凤目突睁,眼光射出似一道电光,挟雷霆之势直奔我而来。
“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才离了九重龙凤阙,早来到千丈虎狼穴。”
(《刀会》【双调新水令】)
那种壮怀激烈的姿态,那种乱石崩云、惊涛裂岸的震憾,那种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压倒的英雄气概,令我终生难忘。
如今在海外,看电影不用对号入座,看大歌剧倒是要求对号的,再不可能随意坐到右边听了,当然,由于戏剧开场方式不同,也无此必要了。剧未开场,演员已按角色要求各就各位,省去了上场这一过程。开幕前,序曲先声夺人,把演员和观众的情绪、剧场的气氛,煽动得神完气足,等幕布一拉开,舞台上下俱已全神贯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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