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在灿烂阳光下,高校大院的孩子,与部队大院早熟的红二代方枪枪、马小军相比,“性情”普遍驽钝,绛帐青帷里的书呆子气是磨洗不去的。而超越年龄的成熟,非但不是“看上去很美”,相反是很恐怖的东西。有一天,农场的孩子在农机库里嬉闹。拖拉机驾驶室里,一大孩子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一位女生(我的同学),要我们俩互相说“我爱你”,我朦胧中觉得是个圈套,坚决不说。那女生则转脸笑着对大孩子说:“我爱你”,“我爱你”......喉咙越说越响,笑声也越来越奔放,吓得那大男孩仿佛大难临头,立时丢下我们,跳下拖拉机落荒而逃。
开辟鸿蒙,即为情种。情爱方面的成长,女生好像总是领跑的。记得上小学那会儿,班上的一位女生当众写一行字“好象对我说”,让我颠倒顺序念出来,我便念道:“说我对象好”,甫一念完,在场女生同时被戳中笑点,毫无顾忌地哄笑起来,可我当时真不知“对象”一词的情爱含义。“思想复杂”,娥眉欺人,莫此为甚!那年头流行“分男女界限”,颇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古训。我一向自觉遵守,倒不是假撇清,实出于“义无再侮”的自我保护意识。
现在回想,那年头长辈们轮番下农场,或是夫妻分在两地工作,劳燕分飞情形颇为常见,若不是“革命意志坚如刚”,真不知“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夫妻共白头”。我刚参加工作时,曾听说一讽刺文革的荤段子。说是某剧团两同事发生了婚外恋,事泄,被工宣队当作“搞腐化”,组织大伙批判。队长动员说:“搞腐化谁不想搞?关键要熬得住,今天开批斗会,就是要批判你俩为什么熬不住。”禁忌愈严,诱惑愈著,相反相成,抵挡不住。笑话权当实话听,可见那段时间大家“熬”得很辛苦,有的人真是憋坏了。一旦改革开放,性马由缰,浪漫洪流顿成滔天淫浪。
我是在泳池里学会游泳的,自然不会弄潮,只有观潮的份。上大学时,父母一再嘱咐:在学校好好学习,不要分心,不要急于谈对象。言下之意,儿女的婚事,当父母的自会操心。毕业后,内子和我走到了一起。尽管双方的父母早有默契,不过长辈的热心最多是助燃,真正看对了眼的,还是我俩自己。“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忙”——意乱情迷,我为卿狂。但凡是过来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夸张。
那年仲夏,我俩相处已经有了好一阵子。一天晚上,我约她去看电影,临出门俩人闹了别扭,后来只我一人去了电影院。那是一部风靡一时的苏联影片。我盯着银幕上的女主角,越看越像“我的那个她”。电影一结束,我来到她住的单位宿舍楼下。时近深夜,楼上窗户已黑,我没有转回自己的住地,就在她楼下的长椅上躺了很久。月白风清,树梢划过流星......第二天一早,我奔到楼上,和好如初,又对她讲了观影感受。她半信半疑地随我进了电影院。女主角一在银幕上露脸,她就用低低地声音否定:“不像!”说来奇怪,整场电影看下来,我再也找不到头天晚上的感觉。步出影院,明放着白日青天,抓不到梦魂边。细睹芳容,除螓首娥眉,略着形迹;动作态度,无复似银幕中人。
还有一事,也与眼睛有关。我右眼得了麦粒肿,她向我建议:动手术好得快。见我对“手术”俩字有抵触,她连忙解释:不是什么大手术,不用进手术室,门诊就能做,个把分钟的事。听“业内人士”说得如此便宜,于是,我来到医院。她请她的同学为我诊治。这同学素以“心细手巧”著称,她俩又是集体宿舍的同屋,那段时间我俩正热络,早接晚送,和她这位同学也时常照面。眼科门诊有个简易治疗室,用屏风和诊室隔开,我坐着,她同学主刀,一护士打下手,她在一旁。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气氛很轻松,工作很顺利,快要结束时,闻得一声异响,她忽然晕倒在地。同学和护士丢下我,赶紧照顾她,外间的人也过来帮忙。一阵忙乱,她很快苏醒过来。那位同学惊魂未定地问她:“怎么回事?被你吓死了!”她细声回答:“也不知怎的,看到他眼眶出血,人就站不住了。“亏你还是干这行的,这点血都见不得?”众人打趣道。“只要不是自己家人,手术台前一站,照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听着众人的言语,看着她苍白的面颊微微转赧,我心里一片豁然:从此以后,我就不属于我了,我就是为她活着了!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生病!不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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