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5日星期四

“圣道如天不可量”——《风云会》(圈点《缀白裘》之十九)



风云会

送京

(净上)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纵是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俺赵匡胤在清游观中救了一姝京娘,结为兄妹,许他千里步行相送。行了几日,早又汾州地界了。此处路径丛杂,故此先行一步。呀,你看野花满径,山鸟呼人,好一派野景也!

【粉蝶儿】野旷天高,极目处,野旷天高。只见那卷长空云霞缥渺。见几处草舍蓬蒿,种桑麻,栽竹树迤逦有清流环绕。近远林皋,巧丹青也难描照。

妹子,趱行一步。(贴上)

【泣颜回】不挽翠云翘,任意村妆潦草。吁吁余喘,风霜历尽昏晓。骄骢䮜馬夾(一作“蹀躞”)控丝缰,一抹风尘绕。仗英雄拔救奴身,沾恩泽,海天深浩。(净)
【石榴花】〔呀!〕俺只见一程行过,又是一程遥。走不尽那山径共荒郊。只见那小桥流水,野渡空舠。深林中鸟语,曲径花飘。只听得韵悠悠,只听得韵悠悠,那樵歌牧唱,和那深山㠗。高高下下飞鸦也那声噪。见一幅酒旗儿,见一幅酒旗儿招飐,隐隐花枝杪。俺只索半晌醉村醪。

妹子,请下马。(贴下马)(净)此间有一酒肆,暂歇片时再行。店家有么?(末上)来了。广招天下客,安歇四方人。客官,里面请坐。(净)妹子请。(贴下)(净)店家,把马喂好了料,有好酒好嗄饭取来。(末)晓得。(仝下)(丑,付上)

【泣颜回】儿曹深展窃多姣,闪杀人十斛明珠难讨。寻踪觅迹,何愁远飞天表?

(丑)大哥皇帝。(付)御弟殿下,我和你费了许多心机,抢得个标致女子,寄在清游观中,谁想被一个红脸汉子刧了去了。(丑)大哥,我与你快赶上前去抢他转来便了。(付)有理。(合)

追风逐电,任鳌鱼脱却金钩钓,获佳人,早遂鸾凰;擒恶党,尽除残暴。(下)

(小生上)不好了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店主人有么?(末上)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怎么说?(小生)你店中可曾歇下一个妇人,一个红脸汉子么?(末)有的。(小生)快些叫他出来!(末)客官,快些出来!(净)为甚么?(小生)客官,不好了!我们这里界山上有两个强徒:一个叫做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做着地滚周进。道你抢夺了他什么女子,因此赶到这里。连我每合众人家多不好了,快快请到别处去罢。(末)不要连累我每,往别处躱一躱罢。(净)咳!你不说起强盗犹可;若说起强盗,恼得俺怒发冲冠!俺赵匡胤也不是好惹的!

【斗鹌鹑】气腾腾侠盖天高,气腾腾侠盖天高,急煎煎雄心火燎!恨煞煞奸宄凶残,恨煞煞奸宄凶残,明晃晃剑光缭绕!恼得我血性冲冲怒勇骁,休得要恁妆乔!

(内喊介)(末,小生)阿唷唷!强盗来了!强盗来了!(净)

一任他万马千军,一任他万马千军,忽喇喇风驰电扫!

(净,付,丑混战)(净杀付,丑介)
(小生)幸遇壮士骁勇,立除两个强盗,与民除害。我每抬了尸首,同壮士一齐到官请赏。(净)咳!俺不过为民除害,那希罕到官请赏?这里到解良还有多少路?(末,小生)不过数十里之程。(净)旣如此,你们到官请赏便了。(末,小生)多谢壮士。我每到官请赏去吓。(末,小生下)(净)吓,妹子,受惊了?(贴上)哥哥。(净)这里到解良不远,作速上马去者。

【上小楼】闹吵吵,征鞍跨;急攘攘,脚步高。俺只见过着长亭,俺只见过着长亭,抹着长林,踏着长桥。又只见荒径纔穿,又只见荒径纔穿,荒溪纔渡,荒村纔到。草萧萧,竹林清㠗。

(贴)这里是了。爹娘开门。(外,老旦)来了。昨夜灯花报,今朝喜鹊噪。是那个?(各见介)(贴)阿呀!爹娘吓!(外,老,旦)阿呀!儿吓!你何由得到此?(贴)孩儿被强盗刼去,锁禁清游观中,幸得赵公子相救,又蒙不弃,结为兄妹。把马与孩儿乘骑,恩兄千里步行,相送到家。在路上强人追来,又立诛三贼。(外,老旦)如今恩人在那里?(贴)现在门外。(老旦,外)我们一仝出去迎接恩。(净)请起。(外,老旦)小女若非恩人相救,焉得生还?请到里面,待愚夫妇拜谢。(净)须些小事,何谢之有?(外,老旦)多蒙恩人之德,愿结草衔环之报。(净)嗳,俺赵匡胤岂是施恩望报的人吓?

【迭字令】花簇簇,家园撇着;光灿灿,奇珍轻渺。羞答答,奕世勋;虚飘飘,乌纱帽。

(外,老旦)请问恩人,何由得救小女?(净)那日在清游观中养病,忽听令爱阿:

哭啼啼,耳边厢闹吵;因此上,血淋淋痒处难挠。

(外,老旦)儿吓,吃了苦了。(净)今日里阿:

喜孜孜,骨肉团圆:喜孜孜,骨肉团圆;潇潇洒洒,无烦无恼。

俺自去也。(外,老旦)请到小堂少坐。(净)

忙向天涯海角恣游遨。(下)

(外,老旦)大恩人请转。呀,你看他头也不回,竟自去了。我和你早夕焚香,望空拜谢便了。(老旦)有理。

【尾】深恩结草衔环报;日夜焚香叩碧霄。愿他福寿绵绵直到老。(仝下)
历史上的赵匡胤确实不是好色之徒,这故事是否真实不重要,这人物性格是立得住的。这戏是北昆红生侯少奎常演剧目之一。其剧本唱词对白与《缀白裘》本已有较大改动,似更能体现人物性格,人物心理轨迹更合理,情感变化更细腻。
例如以下对白:
(旦)那水面之上?
(净)啊,片片落花。
(旦)落花有意随流水。
(净)流水无心恋落花。
(旦)却是为何?
(净)只因他有奔腾沧海之志。
(旦)哦!原来如此。
又如著名唱段:
(旦)【赏花时】杨花点点满汀洲,柳丝袅娜垂岸头。
春光洋溢春溪水,春意阑珊更惹春愁。水中鸳鸯并翅而游,
岸边兄妹并肩而走。却为何有缘邂逅,难谐凤鸾俦?
(净)贤妹!
【逍遥乐】杨花点点满汀洲,柳丝袅娜垂岸头。
春光点缀山河旧,春意阑珊更惹国愁。云际鸿鹄,展翅翱游,
天下英豪,四海奔走。大丈夫,满腔热血与世共忧!
贤妹,恐怕天色有变,你我急急赶路!
【货郎儿五转】阴云起,晴光收,
(旦)看双双晚燕归南楼。
(净)忙加鞭,山雨骤,
(旦)对对鸳鸯,对对鸳鸯各自投。
(净)莫管它莺友燕友,
(旦)妹羡它情稠意稠。哎呀!
(净)要提防路滑山径陡。
(旦)形影相随千里送,
(净)娇莺鸿鹄紧相从。此情此景添惶恐,
(旦)莫道它无情却有情。
(净)走一程,
(旦)又一程,雨洗山光一片青。呀!家乡将近意未尽,

      
风云会 访普

《宋史卷二百五十六 列传第十五》
太祖数微行过功臣家,普每退朝,不敢便衣冠。一日,大雪向夜,普意帝不出。久之,闻叩门声,普亟出,帝立风雪中,普惶惧迎拜。帝曰:“已约晋王矣。”已而太宗至,设重裀地坐堂中,炽炭烧肉。普妻行酒,帝以嫂呼之。因与普计下太原。普曰“太原当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则我独当之,不如姑俟削平诸国,则弹丸黑子之地,将安逃乎?”帝笑曰:“吾意正如此,特试卿尔。”
(末上)
【引】调元补衮,扫荡妖氛;佐明君,伫看图影麒麟。
柳絮纷纷飞徧地,梨花袅袅撒长空;光照乾坤增气概,银装世界壮威风。老夫赵普,官居首辅,位列三台。目今天下稍定,还有四处未平。我主计将讨乱,老夫日夜思维,一时无策。今夜风雪漫天,不免到书房中去检阅书史。张千。(丑上)有。(末)谨守府门。恐有紧急军情,速来报我。(丑)晓得。(下)(末)正是:检今阅古权为伴,独坐挑灯暂息眠。(下)(生上)几处干戈未得平,寡人日夜费劳心;独坐玉楼寒气冷禁闱私出访臣。寡人赵匡胤,自陈桥兵变,卽登大位,天下虽然粗定,尙有四寇猖獗。今夜风雪满天,因此私出禁廷,往丞相赵普家商议平定之策。出得宫来,只见:
【端正好】水晶宫,鲛绡帐;光射了水晶宫,冷透了鲛绡帐。夜深沉,睡不稳龙床。离金门,私出天街上;正风雪空中降。
【滚绣球】似纷纷蝶翅飞,看漫漫柳絮狂。舞水花旋,风儿飘荡。践琼瑶,将脚步儿奔忙。俺将那白蓝衫两袖遮,把乌纱小帽搪。猛回头,将那凤楼凝望,全不见碧琉璃瓦甃鸳鸯。一霎时,九重宫阙如银砌;半晌间,万里江山似玉妆,却便是粉塡满了封疆。
说话之间,早来到丞相赵普门首。更深夜静,早已闭门了。(丑暗上)(生)呀!
【倘秀才】俺只见铁桶般重门掩上。我将那铜兽面的双环来扣响。
(丑)管门的是张千。扣门的是谁?(生)俺是万岁台前赵大郞。(丑)什么大郞小郞?(生)
料堂中无客伴?
(丑)俺相爷在灯下看文章哩。(生)
恁道是灯下看文章,俺特来听讲。
(丑)你旣要听讲,何不到北寺里南寺院寻几个没头发的和尙去讲?俺这里是调和鼎鼐三公府,听什么讲!(生)这厮好没分晓!
【呆骨朶】俺为甚冲寒风,冒瑞雪,来相访?俺有些机密事,紧待商量。
(丑)旣有机密事,何不早说?住着,张千启事。(末上)启甚事来?(丑)外边有一人,说有机密事要见。(末)张千,你去问他何处官员,有何紧急事,这时候来报?(丑)他说是万岁台前赵大郞。(末)原来是圣驾到了。夫人,快来同去接驾。张千,快些掌灯,开正门。(丑应介)(吹打)(末,老旦上接介)臣赵普夫妻接驾。不知圣驾降临,有失迎接,万死,万死。(生)你们不要忙。卿家平身。(末,老旦)万岁,万岁,万万岁。(生)
恁这里是调和鼎鼐三公府,〔张千,〕恁敎俺那里去寻几个没头发的唐三藏?
(丑)罪该万死。(生)
寡人待要恁跟前听讲一回书。
(老旦)张千,快点茶汤。(生)
休得在耳边厢叫点茶汤。恁是个招贤的宰相。
(末)如此风雪满天,圣驾何故私出禁门?(生)丞相。
【滚绣球】朕不学汉高王身居在未央,朕不学唐天子停眠在晋阳,常只是翠被生寒金凤凰;有心思傅说,无梦到高唐。这的是为君的理当。
(末)臣有一书室,稍可避寒,请圣驾一行。(生)这个使得。卿可引导。(走介)(生)桌儿上是什么书?(末)是半部论语。(生)论语是小孩童读的,看他何用?(末)这书虽是儿童读的,那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在这半部书上。(生)
【倘秀才】卿道是用论语治朝纲有方,(看介)〔呀!〕却原来半部山河在上。圣道如天不可量。今日个谈经论讲,索强似筵宴出红妆。听说罢,神清气爽。
(末)臣有薄酒可以御寒,不敢进上。(生)就将来何妨?(末)领旨。张千,看酒。(丑)吓。(生)
【天边雁】俺只见银台上,画烛明;金炉内,宝篆香。
(末)微臣执壶,臣妻把盏。(生)
不当,烦老兄自斟佳酿。
(老旦)请陛下满飮此杯。(生)
又何劳嫂嫂亲捧着霞觞?
(末)臣糟糠之妻,何敢当圣上嫂嫂称之?(生)
卿道是糟糠妻,不下堂;朕想着贫贱交,不可忘。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妻若贤,夫免灾殃。
朕与卿嫂两下有个比方。(末)陛下,有甚比方?(生)
朕得卿,好似那太甲逢伊尹;卿得嫂,却便是梁鸿配孟光。只愿恁两口儿福寿绵长。
(丑暗下)朕要与卿商议天下大事,嫂嫂,请回步者。(老旦)万岁,万万岁。敛袵归香阁,烹茶待圣人。(下)(末)陛下,今夜当此寒天,何故私出禁门?就有机密事,合该召臣商议,何故圣驾亲自降临?(生)丞相,寡人不为别的。
【倘秀才】卿道是钱王与李王,刘鋹与孟昶,那厮每无仁义,万民失望;行不道,百姓遭殃。差何人守泗州,遣谁人定两广?取吴越,必须名将;下江南,须用忠良。定夺江山,须得个碧玉擎天柱,谁是那宇宙黄金驾海梁?你可也仔细参详。
(末)臣启陛下:依臣愚见,先取西川,后取上党。况今西川孟昶,两广刘鋹,江南李王,吴越钱王,皆沉迷酒色,暴虐不仁,荒淫无度。陛下若兴一旅之师,解百姓倒悬之苦,疾卷长驱,战无不克也。(生)卿家有何良策?(丑暗上)(末)臣计已定。令曹彬下江南,石守信取吴越,王全斌守泗州,潘仁美定两广:此四将,微臣力保。(生)张千。(丑)小人有。(生)你休传寡人旨意;只说丞相的钧旨,速令四将到来,不可有悞。(丑)领旨。口传万岁旨,忙宣四将来。(内三鼓介)(丑)却好四将都在此飮酒。四位将军,丞相钧旨,请四位将军速到相府议事,不得迟悞。(小生,净,付,外四将上)来了。太平原是将军定,还许将军定太平。(末)圣驾在此。(众)臣等见驾。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生)卿等平身。(众)万万岁。(生)丞相宣旨。(末)是。赵普奉旨命曹彬下江南。(小生)领旨。(末)石守信取吴越。(净)领旨。(末)王全斌收泗州。(外)领旨。(末)潘仁美定两广。(付)领旨。(末)刻日兴师,毋得迟悞。(众)臣等蒙圣上隆恩,愿效犬马。(生)寡人还自晓谕,尔等听者。(众)是。(生)
【脱布衫】取金陵,飞渡长江;下钱塘,平定他方。西川路,休辞栈道;南蛮地,莫愁烟瘴。阵冲开,虎狼身,冒着风霜。恁将六韬三略定边疆,把元戎印掌。则愿恁身披铁甲添雄壮,马衔玉勒难遮挡。只听那鞭敲金镫响叮当,早班师汴梁。
【醉太平】有那等顺天心达天理,去邪归正的,恁与俺皆疎放。有那等霸王业,抗王师,耀武扬威,尽灭亡。休伤残民命,休掳掠民财,休淫污民妻,休得要烧毁民房。惜军马,施仁政,聚草屯粮。定赏罚,明天讨,柔远招降。沿路上,挂一道安民文榜;逢赈济,任开仓。
(众)领旨。臣等一等天明,各路分兵起行便了。(生)卿等班师回朝呵:
【尾】朕待要整衣冠,尊相貌,向凌烟阁上图画恁的功臣形像。莫负勒金石,铭彝鼎,清史标名姓字香。能用兵,善为将;有心机,有胆量。仰望天文算星像,俯察山川辨雄壮。决胜先将九地量。昼战多将旗帜张,夜战须将大鼓扬;步战长弓护军帐,水战随风使帆桨。奇正相生兵最强,仁智兼行勇怎当?专听将军定这厢,凝望元戎取那厢。远望边庭进表章,齐贺升平达帝乡。裂土分茅拜卿相。
丞相。臣有。
先将那各部下军兵一个个赏。
(末)领旨。(生)出师千里尽贤臣,不弹驱驰仗赤心。(众)管取羣雄皆袖手。(合)山河一统定升平。(众)臣等送驾。(生)众卿免送。平身。(众)万万岁。(生下)(末)列位将军成功之日,凌烟阁上标名,五凤楼前画影,皆列位将军之名,不负老臣所举。(众)多蒙丞相保举,小将等敢不尽心竭力。正是: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提刀定太平。请了。(末)请了。(各下)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