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5日星期四

汝州春店得团圆——《节孝记·春店》(圈点《缀白裘》之二十三)


节孝记 春店

(老旦上)
【引】风雪满空中,凛冽又是隆冬。

连日大雪,不曾看得黄娘子。且喜今日少晴,不免去看他一看。此间已是。黄娘子,开门。(旦上)

【引】鄕关何处?漫回首,浑如春梦。

(开门见介)吓!原来是太宜人。请坐。(老旦)有坐。黄娘子,这几日可有浆襁的麽?(旦)没有。(老旦)可有补缀的?(旦)也没有。吓!太宜人!妾身夜来梦见一人扯住我的衣袂,口口声声叫我是娘,醒来却是南柯一梦。(老旦)吓!黄娘子,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旦)那有这一日?(生上)

【引】走遍天涯三十年,未知何日见慈颜?昨遇异人来指敎,说在汝州春店得团圆。

只为着寻亲走山谷,踪迹历遍遭荼毒。看看白了少年头,咳!何日得见亲骨肉!小生黄觉经为寻母亲来此梁县地方。方才看过多少碑匾多不是,如今叫我到那里去寻?阿呀!亲娘吓!那边又有碑匾在那里,不知是也不是。汝州春店。汝州春店。阿呀!亲娘吓!汝州春店虽在,不知我母亲可在里头?(老旦)黄娘子,这两日好大雪吓。(旦)正是。(生)里面有两位娘娘坐在那里,肚中饥饿,进去求讨一碗饭来充饥。吓!娘娘!(旦)敢是浆襁的麽?(生)不是。(旦)莫非补缀的?(生)也不是。(旦)旣非浆襁,又非补缀,到此怎麽?(生)只为贪趱路途,腹中饥饿,求讨一碗饭来充饥。(旦)日已过午,没有了。(生)这位娘娘方便一声。(老旦)黄娘子,进去随便撮囉些与他罢。(旦)是。宣父已遭陈蔡厄,邓通尝饿野人家,(下)
(老旦)汉子,看你不是这里人?(生)我是江西人。(老旦)你是江西人?方纔进去这位娘娘也是江西人。(生)吓,吓,吓!方纔进去的也是江西人?(旦上)漂母哀韩信,曾将一饭施。汉子,你早来便好;如今只有半碗在此,胡乱吃些罢。(生)彀了。(老旦)吓!黄娘子,这汉子是江西人。(旦)吓!江西?待我去问他。汉子,你是那里人?(生)我是江西人。(旦)那一府?(生)建昌府。(旦)那一县?(生)南城县清绥峯人氏。(旦)汉子,我也是建昌府南城县清绥峯人氏。(生)吓!娘娘也是江西建昌府南城县清绥峯人氏?(旦)正是。(生)

【园林好】听拜禀当年事因。

(旦)为何到此?(生跪)阿呀!娘娘吓!(旦亦跪)请起。(老旦)吓!黄娘子,他是求乞的,为何回他的礼?(旦)虽是求乞的,是我嫡亲鄕裡。(生)

为元兵侵迫建城。

(旦)可有父亲?(生)

有严父义复州郡。

(旦)可曾恢复?(生)

无援救,丧其身。说将起,泪盈盈!

(旦)你父亲没于王事,你母亲呢?(生)

【前腔】我萱亲——

𠲔!被那些……(旦)低声!太宜人在此。(老旦)阿弥陀佛。(生)

胡酋掳身。

(旦)一向可有消息?(生)

从别后,不知娘的信音。

(旦)那时你多少年纪了?(生)

儿五岁,方当龆龀。

(旦)家业如何了?(生)

叹家业,渐凋零;叹家业,渐凋零!

(旦)汉子,你父亡母掳,年方五岁,那个抚养长成的?(生)阿呀!娘娘吓!

【前腔】赖老僕——

(旦)叫什麽名字?(生)

陈容抚身。

(旦)你父亲叫什麽?(生)

父黄普。

(旦)你叫什麽?

儿名觉经。

(旦)可有妻室?(生)

曾氏女,割襟为定。

(旦)房屋呢?(生)

将房屋施邻僧,将房屋施邻僧。

(旦)你母亲别了几时了?(旦)

【江儿水】母别三十载。

(旦)你母亲几岁掳去的?(生)

方当二十有五春。

(旦)你母亲姓什麽?(生)母原陈氏名门女。(老旦)汉子,你也该祈求问卜纔是。(生)

我遍处祈求无灵应。千山万水皆历尽,宿水风餐劳顿。

(老旦)如此说,你受了苦了。(生)

若得相逢,不枉了四十年间愁闷!

(旦)太宜人,说来一些也不差,明明是我的孩儿了。(老旦)汉子,如此说,这就是你的母亲了。(生)吓!如此说,这就是我的亲娘了?(旦)我儿在那里?(生)亲娘在那里?(旦)阿呀!儿亲吓!(生)亲娘吓!(旦)

【前腔】儿受驱驰奔,娘身流落贫生来不幸逢厄运。父死沙场幽魂冥。娘儿两下难厮认。今日相逢,天幸!娘受万苦千辛,对孩儿一言难尽!(生)
【五供养】娘亲苦辛,自别后,难逢鄕郡亲人。今日逢娘面,说与数年情。(旦)孩儿试听:被胡人掳掠其身,强逼为眷姻。

(生)那时母亲怎麽样?(旦)阿呀!儿吓!做娘的呵!

宁死誓不遵,因此暮饿朝饥过几春。(老旦)
【川拨棹】郞君听,你娘亲,铁石样人。他贞洁,不失彝伦;他贞洁,不失彝伦。甘浆襁,守志终身。笃勤劳,礼佛经;笃勤劳,礼佛经。(生)
【换头】母子相逢如再生,提起艰辛儿怎禁?赖天恩,释放我娘亲;赖天恩,释放我娘亲。没家鄕,有谁投奔?感宜人,怜念深;感宜人,怜念深!(旦)
【哭相思】觑着孩儿形举止,与先夫容貌逡巡。(生)可怜严父丧幽冥,音容无见!别痛咽,泪沾襟。(老旦)母子相离四十冬,岂知相见在崆峒?(生,旦)今宵賸把银缸照,犹恐相逢似梦中。

(老旦)黄娘子,难得你母子相逢。明日我准备打辣酥与你们母子饯行便了。(生,旦)多谢太宜人。(旦)妾身奉送太宜人。(老旦)不消。(下)
(旦)儿吓!我和你今晚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别了太宜人就起身了。(生)是,明日辞了太宜人,起早就行了。(旦)阿呀!儿吓!做娘的那一日那一时不在此想你!亏你寻到这个所在来!(生)阿呀!亲娘吓!孩儿那一时那一刻不思想母亲吓!不想倒在此处相逢!(旦)亲儿!(生)亲娘!(各哭下)

明·宋濂《元史·卷一百九十七·孝友一》
又有黄觉经,建昌人。五岁,因乱失母。稍长,誓天诵佛书,愿求母所在。乃渡江涉淮,行乞而往,冲冒风雨,备历艰苦,至汝州梁县春店,得其母以归。

清·金埴《巾箱说》
        凡宴会使乐,人多乐观忠孝节义之剧。戊戌仲冬,家太守紫庭公于兖署饯予南旋,姑苏名部搬《节孝记》,至孝子见母,不惟座客指顾称叹,有欲涕者,即两优童亦宛然一母一子,情事楚切,不觉泪滴氍毺间。夫假啼而致真泣,所谓无情而有情者,彼文有至文,斯戏非至戏耶!两优年各十四五岁,询其泪落之故,对曰:“伎授于师,师立乐色,各欲其逼肖,逼肖则情真,情真则动人。且一经登场,己身即戏中人之身,戏中人之啼笑,即己身之啼笑,而无所为假借矣!此优之所以泪落也。”予嘉其对,以缠头锦劳之,顾谓家太守曰:“白傅诗‘古人唱声兼唱情’,此真能唱情者。曲艺且然,况君子之大道乎!”

《节孝记》,作者佚名,二十六出。全名《黄孝子千里寻亲记》,简称《黄孝子寻亲记》或《黄孝子》,《曲海总目提要》卷三十五称《节孝记》。
    剧情概要:南宋统制黄普集义兵抗元,兵败被杀。妻陈氏被掳不屈。黄普死时,其子觉经仅五岁,为人收养;觉经年十八时,只身外出寻母,历经艰苦,始於汝州春店寻得,时朝廷有命放俘虏,遂得奉母归养。觉经曾聘女庆贞,外出寻母离乡多年,庆贞父欲女改嫁,女不从,投江,为人所救。觉经奉母回,夫妇团圆。
  此剧在清康熙年间昆剧舞台上较流传,演出效果极佳。《缀白裘》收《春店》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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