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已经走了两个月了。人生的路曲径通幽(“通幽”用于此很准确),原本似乎望不到头。父亲的去世,一下子把这条路拓宽取直了——“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常想像自己是条鱼,一条小鱼,我可以自由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一度有釜底游鱼的感觉,乘槎浮海,登临彼岸;天高地远,逃尘避世,又做了井底游鱼。“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只喝井里水,永远长不长。”这是一个13岁少年的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小鱼儿看见周围的高墙,应该很有安全感吧。“长得长”或“长不长”之类的问题太深奥了,留给大鱼们思考吧。
“人在十六七岁或十七八岁,在似成熟而未成熟,将跨进独立的生活程途的时刻,不也常常经历过这种对宇宙无限、人生有限的觉醒式的淡淡哀伤么?它实际并没有真正的沉重的现实内容,它的美学风格和给人的审美感受,是尽管口说感伤却“少年不识愁滋味”,依然是一语百媚,轻快甜蜜的。”(李泽厚《美的历程》)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李先生将那“甜蜜怅惘”特赐与“十六七岁或十七八岁”的少年,依我如今体验,这是有点武断了。直到父亲的去世,这一“真正的沉重的现实内容”的出现,才让我与那“少年愁”终于有了个了断。而此时,我已经年过半百。
“父母在,不言老。”此言一入《礼记》,便成规矩,便显得死板,便不尽情理。如果把这话还原于生活,还原于人性,还原于人们的心理,父母都健在,谁又会觉得自己老呢?戏彩娱亲的老莱子,并没有召致鲁迅的苛评,鲁迅所厌恶的是“一定要改得他‘诈’起来,心里才能舒服。”的“后之君子”。尽管儿女们百般取悦,可我看着母亲越发佝偻的身影,拟想母亲心里难以排遣的孤单,由此生发无力无助的悲哀,厚慈薄孝的负疚,无法语诉的凄凉......从头到脚,周身遍彻。
现在观剧,稍动感情处便有一付急泪,悲剧自然是看不得了。只看轻松的:
以下是电影《精子调包记》的片断:
(这是一段父子睡前对话。有收集相框爱好,年方七岁的儿子此时尚不知与己对话者便是自己的生父)
父:(见床头有许多相框)这是你收集的?这些相框你为什么不用?
子: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
父:因为大家都喜欢把自己的相片放进相框。
子:但里面本来就有照片啊(意指相框原装图片)。
父:是的,可是那些人你都不认识。
子:当然认识,(拿过一相框指示其中图片并开动脑补说明)看见没这些人?这是欧文一家,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是研究火山的,欧文太太在卖一种很罕见会唱歌的宠物的地方工作。
父:(并不十分投入的,甚至有点敷衍)哇哦,真有趣,真是很棒的照片。
子:(又指示另一相框)这是我爷爷。
父:(疑惑)这个人?
子:(确认)是的!
父:(愈发疑惑)就是他?
子:是的,是我爸爸的爸爸。他有自己的船,他......每天都去捕鲨鱼。还懂很多东西。你知道鲨鱼没有骨骼吗?
父:不知道,不过我应该知道。
子:(又指示另一相框)那是我叔叔瑞克,我爸爸的弟弟。
父:(饶有兴趣又有些不屑)是这家伙?
子:是啊,生日时他送我一“爱泡的”,但我感觉是他偷来的,因为里面已经有曲子了。(沉默片刻)你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父: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们。
子:为什么?
父: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离开我了。
(子听了楞了半晌,然而起身,细心挑出一付装有父子合影图片的相框,转身递给父。父亲接过相框,看了看相框里的图片,又看了看儿子)
子:这个你留着吧。
(父亲眼里含着泪,轻轻地长吻了儿子的额头,替儿子关掉了床头灯)
父:做个好梦。
............
起初看此片子很随意,很轻松。曾有一瞬,想到我当这类的故事主角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在下至于像小狗第一次看见肉骨头那样兴奋吗?无耻不至于,可耻有些些,可笑是一定的。而此处此时,我却流泪了。
现在是夏天,过去江南人家到了这个季节,“吃饱夜饭早点睏”,孩子们都有个“就寝时间”。孩子上床后,父亲(或母亲)会走过来,不一定会讲故事,但一定会用蒲扇把蚊帐里的蚊子赶走,然后合好帐门,将蚊帐下摆掖进凉蓆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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