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联盟》第十七集,剧中曹操对曹植说,我想让你继位,是看中了你的仁义。这便是典型的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或说是“以现代人之心度古人之腹”了。古人治国自汉以后,无不以“汉家自有制度”为驱轨,即杂用“王道”和“霸术”:《汉书卷九 元帝纪》: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八岁,立为太子。壮大,柔仁好儒。见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大臣杨惲、盖宽饶等坐刺讥辞语为罪而诛,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以曹操去西汉未久,《汉书》自是治国者必读书,焉能不知此术此理。曹操之爱曹植,唯爱才,非特以其心地仁厚。且就当时风评,曹植风头盖过曹丕者,唯其有才:《诗品》将曹丕诗列中品,认为其诗不及曹植,原因是曹丕诗“率皆鄙直如偶语”。反观曹植则是“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说:“在文学的意见上,曹丕和曹植表面上似乎是不同的。曹丕说文章事可以留名声于千载;但子建却说文章小道,不足论的。据我的意见,子建大概是违心之论。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子建的文章做得好,一个人大概总是不满意自己所做而羡慕他人所为的,他的文章已经做得好,于是他便敢说文章是小道;第二,子建活动的目标在于政治方面,政治方面不甚得志,遂说文章是无用了。”
曹丕口碑胜曹植者唯在“仁孝”。曹植逞才使气,“任性而行,不自彫励,饮酒不节。”放诞是不逞之徒的标配,人如其文。梁简文帝萧纲说:“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可算是对曹植为人为文经验教训的总结。反观曹丕:说其“仁孝”是有公论的:“魏国初建,拜尚书。时未立太子,临菑侯植有才而爱。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访於外。唯琰露板答曰:‘盖闻春秋之义,立子以长,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太祖贵其公亮,喟然叹息。”(《三国志 魏书 崔毛徐何邢鲍司马传第十二》)说曹丕会装蒜也好、善伪装也罢,至少当时的风评如此。
历史上曹操其人,于人妻熟女之外,唯好有才之人,主要有两因原因:
其一是曹操天性禀赋所致。曹操本人有才,子孙有高才者,自然视为绍祖继宗之肖子贤孙。故早先独爱天才少年曹冲。曹冲早夭,遂移爱“才高八斗”的曹植。
另外,“唯才是举”是建安时代的大势所趋。所谓乱世得才者得天下,东汉末年,汉室倾颓,众雄逐鹿,力政争权,相擒以兵,“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人才难得。窥鼎之人有贼心、有贼胆、亦必有贼术,缺一不可。
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曹操本人在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发布《求贤令》,第一次提出“唯才是举”的方针:“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建安十九年再发表《敕有司取士勿废偏短令》:“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
建安二十二年又发表《举贤勿拘品行令》:“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信、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著千载。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今天下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及果勇不顾,临敌力战;若文俗之吏,高才异质,或堪为将守;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
禅宗语录有“说取行不得的,行取说不得的”,如此赤裸裸的舍德取才且矢志不渝,历史上唯有曹操敢作敢为,言行一致,这是妇孺皆知的史实。故剧中的曹操说出如下的台词:“比才华更重要的是你的仁德,”显然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硬伤,随后立马补充:“这是为父缺乏的东西”。即使是如此自黑,仍不能自圆其说。大概是因为此剧中曹操的扮演者过去曾在电视剧《新三国》中演过刘备,此刻玄德附体了;不然,这位曹孟德显然是去韩国整容过的。
这些年,历史剧中的曹操、司马懿,直到近代的袁世凯、蒋介石,都让人耳目一新。视枭雄为英雄,是粉丝们的自由;可拿狗熊当熊猫,只能表现粉丝党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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