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版的《论持久战》

    《至暗时刻》前不久拿了最佳男主角奖，拿英国大佬说事的片子，在好莱坞拿奖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演《女王》的海伦，演《国王的演讲》的科林，演《铁娘子》的梅姨，都毫无悬念地摘得了奥斯卡最佳主角桂冠，这回加里·奥德曼演丘吉尔当然也能拿奖。要我说，此人当年演《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恶警，就该拿一座最佳配角小金人了。
    这类传记片，传主本人就是传奇，既传奇又是真事，还能有什么比这更牛逼的？演员只要演得三分象，多少符合观众期盼，就离成功不远了。拿此片来说，片中出情放彩的就是两段演讲，先是就职演说，后是国会演讲。丘吉尔在战时发表了多篇演讲，其中最著名的有三篇：一是《Blood、 Toil、 Tears and Sweat》（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即首相就职演说；二是《Report the Miracle of Dunkirk》（向议会报告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奇迹），这是他在1940年在国会上的演说辞。三是《Their Finest Hour》（荣光时刻），也是在国会上的演说。因影片只表现了1940年丘吉尔上任至敦刻尔克大撤退前后几天的时间，即所谓的“至暗时刻”，所以只采用了前两段演讲。而这两段演说之间，略有戏剧性的情节就是丘吉尔只身坐地铁征询民意。
    此前的英国首相张伯伦，主打绥靖政策，对法西斯一味妥协，累人害己。中国人知道其名，多半是因为他搞绥靖主义，被《论持久战》一文点名批评。此刻丘相爷虽“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然委身于议会政府官僚政客之间，绥靖思潮的尸居余气仍让人不爽，情境形犹如赤壁大战前的孙权，非得有勇有谋的鲁子敬出马支招。

    肃曰：“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权曰：“何以言之？”肃曰：“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三国演义第四十三回　诸葛亮舌战群儒　鲁子敬力排众议》

    历史经验总是相似的：智叟不智则思从愚公。（张）子布不明则计出（鲁）子敬。这个愚公、子敬便是老百姓。或是丘吉尔读过《论持久战》，或是英雄所见略同，丘相也知道“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弥补武器等等缺陷的补救条件，造成了克服一切战争困难的前提。”（《论持久战（六六）》）于是丘吉尔放下身段，平生第一次坐了地铁，于平民百姓同呼吸，共命运。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丘相此刻便如果希腊神话中的安泰一般，一接地气便无坚不摧，坚定了抗战的决心。用剧中台词说便是：“如果英国向纳粹妥协投降，社会上层人士或许有能享受更好的待遇。然而我若有一丝的妥协或投降，英国民众将毫不犹豫地将我打倒、推翻。”“如果英国的历史势必终结，那就让历史随着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前仆后继的牺牲彻底终结。”
    然而作为抗战领袖，光有敢死的决心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必胜的信心和致胜的战略，于是，在议会演讲中，丘相也点出了抗战必胜的三要素：一是守土抗战，二是依托海外属地坚持，三是老天帮忙，新世界会挺身而出，贡献全力来拯救并解放旧世界。这又和《论持久战》所述“防御、相持，大反攻”路数相同了。
    丘相此演讲固不及《论持久战》理论体系完备，操作方略具体，然短小精悍，堪作英语范文。我爱此文，故录其原文一段于下：

Even though large tracts of Europe and many old and famous States have fallen or may fall into the grip of the Gestapo and all the odious apparatus of Nazi rule, we shall not flag or fail. We shall go on to the end, we shall fight in France, we shall fight on the seas and oceans, we shall fight with growing confidence and growing strength in the air, we shall defend our Island, whatever the cost may be, we shall fight on the beaches, we shall fight on the landing grounds, we shall fight in the fields and in the streets, we shall fight in the hills; we shall never surrender, and even if, which I do not for a moment believe, this Island or a large part of it were subjugated and starving, then our Empire beyond the seas, armed and guarded by the British Fleet, would carry on the struggle, until, in God’s good time, the New World, with all its power and might, steps forth to the rescue and the liberation of the old. (from Report the Miracle of Dunkirk)

十一个结构相同、意义并重、语气一致的句子排列成串（we shall…），排比句集中使用若万炮齐轰，读来非常过瘾，感人至深。
    英国之所以是二战中的大国、强国，从地理而言，不在于其本土面积，而在于其海外属地。剧中也提到，王室曾有移行宫于加拿大的打算。一个加拿大，一个澳大利亚，当年英国有此两地便是狡兔三窟。中国的历史进程，统一总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就是因为“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能够支持长期的战争”（《论持久战（一一）》），地大才能有与敌周旋的空间，以空间换时间，正是打赢持久战的要义之一。
    丘相所说“直到老天认为合适的时候”，这“老天”当作何解？五年后，毛泽东回答说：“所谓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人民大众。”（《愚公移山》）不知那坐地铁的丘相以为然否。而那“新世界”又是什么？虚泛地、浪漫地理解，可以是全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然而，若结合二战进程史实，实证地、确指地预言，则非美国佬莫属了，《新世界交响曲》风行之后，“新世界”已然是新大陆的同义词了。
    伟大的战略家都是神准的预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