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野获编
明
沈德符
《第一卷》
《列朝·赐百官食》
1 太祖时,百官朝退必赐食于廷,盖用法虽严而驭臣有礼。且其时每日赐对,无间寒暑,即恤劳亦宜然。
2 至末年赐亦渐疏,唯每月朔望日,各衙门大小堂上官俱有支待酒馔,历文、昭、章三朝皆然。直至正统七年,光禄卿李亨始奏罢之。唯元旦、冬至两大节筵宴,礼部奏请举行。其他如立春则吃春饼,正月元夕吃元宵圆子,四月八日吃不落荚,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阳吃糕,腊月八日吃腊面,俱光禄先期上闻,凡朝参官,例得餍饫天恩,亦太平宴衎景象也。至若万寿圣节、郊祀庆成,则有大宴;太后圣诞、皇后令诞、太子千秋,俱赐寿面,又不在此例。近年主上御朝既稀,筵宴顿减,每遇令节,辄奉旨免办。虽稍省浮费而祖制渐湮矣。
3 四月八日为释迦生日,所赐亦面食,名不落荚者,从释氏名也。世宗辟佛,改赐期于四月五日,其食亦改新麦面,盖凡属释氏必尽废为快。如大慈恩寺先朝最盛梵刹,宪、孝、武历朝法王、国师居停者万人,皆仰给天庖。嘉靖初尽革去,驱众番僧于他所。至二十二年遂命毁之,寸椽片瓦亦不存。今射所是也。
《列朝·节假》
1 永乐间,文皇帝赐灯节假十日。盖以上元游乐,为太平盛事,故假期反优于元旦,至今循以为例。惟遇外吏考察之年,则吏部都察院、及吏科当事者,不得休暇。盖外僚过堂,正值放灯之时,不可妨公务耳。近年建白,遂有为灯事嬉娱,为臣子堕职业、士民溺声酒张本,议禁绝之,其不知体制甚矣!又,京师百寮出外夜还,必传呼红铺以灯传送。此起于弘治间,孝宗一日夜坐甚寒,问左右:「此时百官亦有宴集而归者否?」左右曰:「有之。」上又问曰:「如此凛冽且昏黑,倘廉贫之吏,归途无灯火为导,奈何?」左右曰:「亦有之。」上因传旨:「此后遇京官夜还,无问崇卑,令铺军执灯传送。」
2 孝宗之曲体臣下如此。近日,言官上奏,欲裁省宴会,至于僚采亲属并禁其酒食过从。似此不近人情,乃吴元济所以防淮蔡三州民者,曾是全盛之世所宜见也?又乙酉、丙戌间,沈归德为大宗伯,立议禁奢崇俭,其议甚正,其说甚详。奉旨颁示天下,至欲并禁娼优,则以议者不同而止。无论两京教坊为祖宗所设,即藩邸分封,亦必设一乐院,以供侑食享庙之用,安得尽废之!至于中宫王妃合卺,及内庭庆贺,俱用乐妇供事,一革,则此诸庆典将奈何?又如,外夷朝贡赐宴,大廷元会,及诸大礼,俱伶官排长承应,岂可尽废!此俱不必言。即四方优人集都下者,亦为勋贵缙绅自公之暇,借以宴衎即遇大比之岁,宴大小座师,贺新进郎君,亦情礼之不可缺者。何以并欲禁之?隆庆间,山东葛端肃长西台,曾建此议,穆宗允行,而终不能革。沈则以众咻而阻。两公俱清正名臣,而建白及此,似未为知体。
《列朝·中秋无月诗》
1 世传中秋无月词,如永乐中,上开宴,月为云掩,命学士解缙赋诗,因口占《落梅风》以进云:「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著臣见。拚今宵倚阑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上大喜,复命以此意赋长歌。半夜月复明,上大喜曰「才子可谓夺天手段也!」按此词虽佳,不如金海陵炀王在汴京作《鹊桥仙》词云:「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是谁遮定水晶宫,作许大,通天障碍?虬髭燃断,星眸睁裂,犹恨剑锋不快。一挥挥断彩云根,要看嫦娥体态。」似更雄快可喜。又先大父曾云:弘治癸丑庶吉士薛格,阁试《中秋不见月》诗,考第一,中一聊云:关山有恨空闻笛,鸟鹊无声倦倚楼。当时争传诵之,惜其全首不称耳。解所进歌行,远不及词之俊,不知文皇何以赏之。
《列朝·赐讲官金钱》
1 御前八局中,有所谓银作局者,专司制造金银豆叶以及金银钱,轻重不等,累朝以供宫娃及内侍赏赐。
2 今上冲年,每将钱豆乱撒于地,任此辈拾取。观其跌攘夺,以为笑乐。然有可异者。李古廉为侍讲学士,宣宗至史馆,袖金钱赐诸词臣,俱争从地上拾取。李独立不动。上呼至前,以袖中钱赉之。盖宠异儒臣偶一戏剧耳。景帝初年,开经筵,以宁阳侯陈懋、阁臣陈循、高谷知经筵,阁臣商辂等为讲官,每值讲毕,辄布金钱于地,令诸臣竞拾。独高文义以老不能俯仰,遂无所得,同列代拾以贻之。窃意讲筵非争财之所,宰相非攫金之人,景帝亦英主也,似未必有此。
《列朝·广寒殿》
1 大内北苑中,有广寒殿者,旧闻为耶律后梳妆楼,我朝成祖命留之,为后世鉴戒。宣宗曾为之记,盖当时上及群臣,尚用为游览之所。其后日就倾圯,无人复登。然故老相传,及贵臣大榼。以至隶人,则众口云辽后妆台。想文、章二圣亦未必知其误也,此殿虽久颓废,直至今上已卯岁端阳前一日,遗材尽倒,梁上得金钱百二十文,盖厌胜之物。其文曰「至元通宝」,此号为元世祖纪元,可见非契丹所建明甚。
2 是时,阁臣张江陵首叨金钱之赐,备记其事。张集晚出,人不及睹。且事涉宫掖,世尤喜谈也。则今吴越间,灵岩之西施脚迹,吾邑之苏小小墓,皆此类耳。又传金章宗同李妃坐此台,出一对云:「二人土上坐。」妃对以:「一月日边明。」一时诧为绝奇。不知乃本朝国号之谶。
《列朝·蟒衣》
1 今揆地诸公多赐蟒衣,而最贵蒙恩者,多得坐蟒。则正面全身,居然上所御衮龙。往时惟司礼首榼常得之,今华亭、江陵诸公而后,不胜纪矣。按正统十二年,上御奉天门,命工部官曰:「官民服式,俱有定制。今有织绣蟒、龙、飞鱼、门牛、违禁花样者,工匠处斩,家口发边卫充军。服用之人,重罪不宥。」弘治元年,都御史边镛奏禁蟒衣云:「品官未闻蟒衣之制,诸谙书皆云蟒者大蛇,非龙类。蟒无足无角,龙则角足皆具。今蟒衣皆龙形。宜令内外官有赐者俱缴进,内外机房不许织。违者坐以法。」孝宗是之,著为令。盖上禁之固严。但赐赉屡加,全与诏旨矛盾,亦安能禁绝也!
《列朝·君相异禀》
1 宪宗皇帝玉音微吃,而临朝宣旨,则琅琅如贯珠。近年新安许文穆公头岑岑摇,遇进讲取旨,则屹然不动,出即复然。乃知君相天赋,本非常人可比,常理可测。又有丙戌进士。浙人罗应斗者,素强壮无疾,但每坐堂皇,辄眩晕欲死。初,起部郎陆郡守,谢事归。后再起,病如前,甫抵任即去。此盖福薄使然。
《列朝·禁宰猪》
1 宋徽宗崇宁间,范致虚为谏官,谓上为壬戌生,于生肖属犬,人间不宜杀犬。徽宗允其议,命屠狗者有厉禁。
2 此古今最可笑事。而正德十四年十二月亦有之。时武宗南幸,至扬州行在,兵部左侍郎王。抄奉钦差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钧帖,照得养豕宰猪,固寻常通事。但当爵本命,又姓字异音同,况食之随生疮疾,深为未便,为此省谕地方:除牛羊等不禁外,即将豕牲不许喂养。
3 及易卖宰杀,如若故违,本犯并当房家小,发极边永远充军。然则范致虚之说,又行于本朝矣。今古怪事堪作对者,何所不有。王侍郎为王宪,时扈上亲征逆濠,后见知世宗,仕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諡康毅。范致虚从宋高宗南渡,亦拜宰相。
《列朝·禁杀怪事》
1 古今杀牛,自郊祀外有厉禁。唯边塞则不尽遵,此亦理势宜然。内地则两京俱日日享饫太牢,虽明旨不能遏也。乃禁杀更有可笑者,如正德己卯,武宗南巡禁宰猪,则民间将所畜无大小俱杀以腌藏。至庚辰春祀孔庙,当用豕牲,仪真县学竟以羊代矣。近年,因天旱断屠,给事中胡汝宁。遂请并禁捕蛙。按《周礼》蝈氏供御食,即今所谓蛙也。汉霍光亦奏丞相擅减宗庙蛙羔。则人主存亡俱用之,何给事好生,并及此水族耶?此与则天后时,狼咬杀鱼何异耶?较之成化间,御史请禁驴骡同车;弘治间,给事请防马鬃被偷者,尚可恕也。
《第二卷》
《列朝·御制元夕诗》
1 世宗初政,每于万几之暇喜为诗,时命大学士费弘、杨一清更定。或御制诗成。令二辅臣属和以进,一时传为盛事,而张璁等用事,自愧不能诗,遂露章攻弘,诮其以小技希恩。上虽不诘责,而所出圣制渐希矣。上常命一清拟赋上元诗进呈,有「爱看冰轮清似镜」之句。上以为似中秋,改云「爱看金莲明似月」。一清疏谢,以为曲尽情景,不问而知为元宵矣。圣资超悟,殆非臣下所及。信乎非一清所及也。
2 惜为璁辈所挠,使天纵多能,不遑穷神知化耳。
《列朝·触忌》
1 古来人主多拘避忌,而我朝世宗更甚。当辛巳登极,御袍偶长,长屡俯而视之,意殊不惬。首揆杨新都进曰:「此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天颜顿怡。晚年,在西苑召太医院使徐伟察脉,上坐小榻,衰衣曳地,伟避不前。上问故,伟答曰:「皇上龙袍在地上,臣不敢进。」上始引衣出腕。珍毕,手诏在直阁臣曰:「伟顷呼地上,具见忠爱。地上人也,地下鬼也。」伟至是始悟,喜惧若再生。又乙丑会试第一题为「绥之斯来」二句,下文则「其死也哀」。上已恶之矣。第三题《孟子》,又有两「夷」字,时上苦虏之扰,最厌见「夷」、「狄」字面,至是大怒,欲置重典。时主文为高新郑,徐华亭诡辞解之而止。然初年讲章,有进《曾子.有疾章》,去却「人之将死」一节,上谓:「死生常理,有何嫌疑?」促令补进。
2 又似豁然无所讳者。盖进讲时,讲官为学士徐瑨,上方富于春秋,嗣位未久,乐闻启沃,恐臣下有所避匿,故亦优容。至乙丑之春,上年已六旬,不豫且久,宜其倦勤多疑也。
《第三卷》
《宫闱·修女戒》
1 洪武元年三月朔,命翰林儒臣修《女戒》,谓学士朱升等曰:「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使预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宠之太过,以骄恣犯分。观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卿等为我纂述《女戒》,及古贤妃事可为法者,使子孙知所持守。」上之立法,直追三代。故列圣以来,不第后妃专司阴教,即以英庙及今上冲圣御宇长乐,居尊惟保护皇躬,未曾预闻一政。贻谋远矣,使宋祖以此示戒,则元佑时,宣仁后之谤,何自而兴?
《第五卷》
《勋戚·左右券内外黄》
1 公、侯、伯封拜,俱给铁券,形如覆瓦,面刻制词,底刻身及子孙免死次数,质如绿玉,不类凡铁,其字皆用金填。券有左、右二通,一付本爵收贮,一付藏内府印绶监备照。所谓免死者,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然免后即革爵革禄,不许仍故封,盖但贷其命耳。此即问之世爵诸公,其言皆如此。
2 至于世职,则自指挥使以下,皆层兵部。武选司选官俱以黄为据,黄分内外,旧官新官,各有黄簿,每官一员。名下注写功升世次,会同尚宝监、尚宝司、兵科,于奉天门请用御宝钤记。外黄印绶监收掌,内黄送内库铜匮中收贮。后遇袭替,官选簿迷失者,许赴内府查外黄。如外黄可验,则已;如或不明,再查内黄。盖事之重,而防之密如此。凡军职非失机重情,及大逆不道,罪止及身,子孙仍许袭承。然必身首异处者,方揭黄停袭。以故军职,有愿笞死、绞死,得免斩刑,尚肯出重赂者以此。
《勋戚·惧内》
1 士大夫自中古以后多惧内者,盖名宦已成,虑中冓有违言,损其誉望也。乃若君相亦有之,则唐孝和帝之赐宴,见嘲于优人,至下比于裴谈。其后王铎之为都统,见嘲于门生,谓不如降黄巢,固为千古笑端。唐末朱温、李克用,皆一时剧盗酋豪,一畏其妻张,每闻召,即中道而返;一敬其妻刘,至与计军国大事。此其才智,或自有足摄二主者。本朝名臣,亦大有此风。往事不及知,如吾浙王文成之立功仗节,九死不回,而独严事夫人,唯诺恐后。近年吴中申、王二相公,亦与夫人白首相庄,不敢有二色。至如今上初,蓟帅文登之戚少保继光、今宁夏帅萧都督如薰,皆矫矫虎臣,著庸边阃,俱为其妻所制。
3 尤惨毒之甚者,抑更非前将相诸公比矣。先是永乐、宣德间,有吴中者,山东武城人也,由监生起家,以永乐二年为左都御史,寻改刑、工尚书,至兼掌吏部,兼宫詹事,加官至少保,正统七年卒,赠茌平伯,諡荣襄,凡为二品正卿者四十年,一品十六年。其人好色多妾媵,而妻严酷不敢近。一日,领诰命归,妻令左右读其词,因问中曰:「此果圣语耶?」中曰:「不过词臣代言耳。」妻曰:「此翰林真无忝清华,即吴中一诰,何尝以一廉字许之。」中惭笑而已。盖中素以墨著也。其后禁中优人承应,遂作《吴中畏内》一剧,上辄为一引满。此亦惧内之最享福泽者,附记为诸公解嘲。
《明史》(卷一百五十一 列传第三十九):“中勤敏多计算。先后在工部二十余年,北京宫殿,长、献、景三陵,皆中所营造。职务填委,规画井然。然不恤工匠,又湛于声色,时论鄙之。”
4 今有一词林,华亭人,甲寅庶常也,以怕妇著名。一日,其同年陈无非往候之,欢然留飰,坐久过午,而脱粟未具,且词林亦被呼入内。良久,陈馁甚驰归。他日询其故,则云:「是日问客为何人,曰陈工部。又问得无同里同年耶?曰然。遂大怒曰:是人穷秀才,糟糠有年,甫登第即买一妾。此等狞汉,便饿死不可与糠秕。故并藁砧禁不许出。」此亦何异隋之独孤后?以高熲爱妾生子,遂憎之,至杀之而后已也。
藁砧,亦作“藳砧”。古代处死刑,罪人席藁伏于砧上,用鈇斩之。鈇、“夫”谐音,后因以“藁砧”为妇女称丈夫的隐语。《玉台新咏·<古绝句>之一》:“藁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藳”一本作“ 藁 ”。 唐 徐彦伯 《鼓吹曲辞·芳树》:“藳砧刀头未有时,攀条拭泪坐相思。”
《勋戚·武定侯进公》
1 武定侯郭勋,在世宗朝,号好文多艺能计数。今新安所刻《水浒传》善本,即其家所传,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者。初,勋以附会张永嘉议大礼,因相倚互为援,骤得上宠。谋进爵上公,乃出奇计,自撰开国通俗纪传,名《英烈传》者,内称其始祖郭英,战功几埒开平、中山。而鄱阳之战,陈友谅中流矢死,当时本不知何人,乃云郭英所射,令内官之职平话者,日唱演于上前,且谓此相传旧本。上因惜英功大赏薄,有意崇进之,会勋入直撰青词,大得上眷,几出陆武惠、仇咸宁之上。遂用工程功竣,拜太师,后又加翊国公世袭,则伪造纪传,与有力焉。此通俗书,今传播于世。后郭恃恩骄横,与夏贵溪争权,削爵论斩,妻子给功臣为奴,次年瘐死狱中。上终怜之,命其子绍侯,然受祸亦烈矣。至夏贵溪之排陷,特天所假手耳。
《勋戚·服色之僭》
1 天下服饰,僭拟无等者,有三种。其一则勋戚,如公侯伯支子勋卫,为散骑舍人,其官止八品耳,乃家居或废罢者,皆衣麟服,击金带,顶褐盖,自称勋府。其他戚臣,如驸马之庶子,例为齐民。会见一人,以白身纳外卫指挥空衔,其衣亦如勋卫,而衷以四爪象龙,尤可骇怪。其一为内官,在京内臣稍家温者,辄服似蟒,似斗牛之衣,名为草兽,金碧晃目,扬鞭长安道上,无人敢问。至于王府承奉,会奉旨赐飞鱼者不必言,他即未赐者,亦被蟒腰玉,与抚按藩臬往远宴会,恬不为怪也。其一为妇人,在外士人妻女,相沿袭用袍带,固天下通弊,若京师则异极矣,至贱如长班,至积如教坊,其妇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被文绣,一切白泽麒麟、飞鱼、坐蟒,靡不有之。且乘坐肩舆,揭帘露面,与阁部公卿,交错于康逵,前驱既不呵止,大老亦不诘责,真天地间大灾孽。嘉靖间霍南海,近年沈商丘,俱抗疏昌言,力禁僭侈,而独不及此三种,何耶?
《勋戚·戚里肩舆之滥》
1 武臣贵至上公,无得乘轿。即上马,不许用橙杌。至近代惟定、成英三公,或以屡代郊天,或以久居班首,间赐肩舆,以为旷典。嘉靖末年,安平伯方锐,以中宫父得之。其子承裕,以直内撰玄文,亦得赐,稍为出格。今上初元,固安伯陈景行。武清伯李伟,皆甫封即得,然以外祖尊重,前代所无,特加优礼,非过也。未几,而永年伯王伟亦得之,亦以中宫父也。李伟殁,而子文全袭爵,已属殊恩。袭甫三年,为戊子岁,以上阅寿宫,命之居守,暂假得赐。竣事复请,上遂许乘,言官争之不得。自是戚里纷纷陈乞肩舆,不胜纪,亦不足贵矣。
2 近年文全之子诚铭袭封,亦随例乞轿,上初犹拒之,后亦竟赐。
《第六卷》
《内监·对食》
1 太祖驭内官极严,凡阉人娶妻者,有剥皮之刑。然至英宗朝之吴诚,宪宗朝之龙闰辈,已违禁者多矣。今中贵授室者甚众,亦有与娼妇交好,因而娶妇者。至于配耦宫人,则无人不然。凡宫人市一监蔬,博一线帛,无不藉手。苟久而无匹,则女伴俱姗笑之,以为弃物。当其讲好,亦有媒妁为之作合。盖多先缔结,而后评议者,所费亦不赀。然皆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近日福建税榼高彩,妄谋阳具再生,为术士所惑,窃买童男脑髓啖之,所杀犀儿无算,则又狠而愚矣。
2 按宫女配合,起于汉之对食,犹之今菜户也。武帝时,陈皇后宠衰,使女巫著男子衣冠帐带,与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谓女而男淫,废后处长门宫。此犹妖盅也。至元魏孝文帝胡后,与中官高菩萨淫乱,则又不知作何状矣!
3 余向读书城外一寺,稍久与主僧习。寺中一室,房锁甚固。偶因汛扫,随之入,则皆中官奉祀宫人之已死者,设牌位,署姓名甚备。一日,其耦以忌日来致奠,擗踊号恸,情俞伉俪。余因微叩其故,彼亦娓娓道之,但屡嘱余勿广告人而已。
《内监·镟匠》
1 京师人多懒而馋,而妇人为甚。就妇人中,则宫婢为甚,盖逸居饱食本相因也。凡菜户既与宫人成伉俪,其卑贱冗员,贫而下劣者,又甘为菜户之役,皆宫人出钱雇之。以善庖者为上等,并视其技之高下,为值之低昂。其价昂者,每用得银四五两,专供烹餁使令如仆隶,然其衣服垢腻,背负菜筐,出入以市杂物。内官辈贱之,呼之曰镟匠。不知何所取义?
2 贵榼近侍者,俱有直房。然密迩乾清等各宫,不敢设庖惝,仅于外室移食入内,用炭再温,以供养食。唯宫婢各有爨室自炊,旋调旋供。贵榼辈反甘之,托为中馈。此结好中之吃紧事也。闻近日宫人另雇内臣为菜户,专买办之役,其所与讲好者自有美称,不复呼菜户。
《第八卷》
《内阁·禁苑用舆》
1 嘉靖间,供事内廷奉玄修者,宰臣严分宜,以衰老得赐腰舆,至八十再赐肩舆,为古今旷绝之典。其同事而恩眷稍下者,则有夏文愍、翟文懿,俱赐乘马,二公因私用腰舆,上闻以为僭,心衔之。夏被祸,翟被逐,已胎于此矣。
2 二公之恣不必言。但今西内宫址前,尚竖二石碑,刊「宫眷人等,至此下马」,则当时御前妇寺辈,皆非徒步矣。又贵榼辈承恩,有赐内府骑马者;最贵,则云著于内府坐凳杌,其制如腰舆而差小,直舁至乾清宫,至今尚然。何以当国首臣,拱奉离宫,又非朝宁比,反不得与妇寺埒也?
3 先时与夏贵溪同直者,有武定侯郭勋等,亦赐乘马。后则徐华亭、郭安阳、严常熟、李兴化、董吴兴、袁慈溪诸公,皆未闻有得腰舆者,何论肩舆?若成国朱氏兄弟、咸宁侯仇鸾、驸马崔元、锦衣帅陆炳辈,皆右列缨弁,虽同在直庐,益不敢望矣!
《内阁·权臣籍没怪事》
1 元载胡椒八百斛,蔡京蜂儿三十七秤,王黼黄雀鮓堆至三楹,童贯剂成理中丸千斤,贾似道果子库内,只糖霜亦数百瓮,此犹云食物也。
2 嘉靖间籍没严分宜,则碧玉、白玉、围棋数百副,金、银象棋亦数百副,若对局用之,最为滞重不堪,藏之则又无谓,真是长物。然收藏法书、名画最多,至以《清明上河图》特起大狱而终不得,则贪残中,又带雅趣。较之领军鞋一屋,似差胜之。
《内阁·居官居乡不同》
1 严分宜作相,受世大诟,而为德于乡甚厚。其夫人欧阳氏,尤好施予,至今袁人犹诵说之。焦泌阳在武宗朝,党附逆瑾,与张西麓采同科,流贼刘六、刘七过其乡,索焦不得,至缚槁为人,跪而斩之,云为天下诛此贼,其见恶如此。乃近日中州举入乡贤,王岵云方伯。为文祭之,盖以泌阳邑人,至今犹思之也。可见居官居乡,自是两截事。
《第九卷》
《内阁·貂帽腰舆》
1 京师冬月,例用貂皮暖耳,每遇冱寒,上普赐内外臣工,次日俱戴以廷谢。惟近来主上息止此诏,业已数年。百寮出入省署,殊以为苦,而进阁辅臣为甚。盖侵晨向北步入,朔风嫠面,不啻霜刀,蹒跚颠踬,数里而遥,比至已半僵矣。盖赐貂之日,禁中例费数万缗,故今上靳之。然又有异者,张江陵当国,以饵房中药过多,毒发于首,冬月遂不御貂帽。大臣自六卿至科道,每朝退见阁,必手摘暖耳藏之,江陵亦不以为讶,此已拜赐而违命不用者。又嘉靖中叶,西苑撰元诸老,奉旨得内府乘马,已为殊恩。独翟石门、夏桂洲二公,自制腰舆,舁以出入,上大不怿。其后翟至削籍,夏乃极刑,则此事亦掇祸之一端也,此未得赐而违命擅用者。宰相为百辟师表,而自行其意如此,功名安得终。
2 四明杜门时,归德公已老,偶独进阁,正值严寒,项系回,冠顶数貂,而涕洟垂须,尽结冰节,俨以琉璃光明佛,真是可怜。若四苑路本无多,自无逸殿直庐,至上斋宫,不过步武间,即寒暑时乘马皆可,何必腰舆?
《第十卷》
《词林·翰林应制》
1 今上大婚以后,留意文史篇什,遇元旦、端阳、冬至,必命词臣进对联及诗词之属,间出内帑所藏书画,令之题咏,或游宴即宣索进呈。至讲筵尤为隆重,宴赏之外,间有横赐,先人与同年及前辈诸公,无日不从事楮墨。而禁脔法温,亦时时及门。以后上朝讲渐稀,宸游亦简,至今日而警跸不闻声,天庖不排,当岁时节序,亦未闻有一二文字进乙览,词臣日偃户高卧,或命酒高会而已。虽享清闲之福,而不蒙禁近之荣,似亦不如当时宠遇也。
《第十一卷》
《吏部·京官避大轿》
1 阁臣礼绝百僚,大小臣工,无不引避,唯太宰与抗礼,然亦有不尽然者。至太宰之出,唯大九卿尊官及词林,则让道驻马,以俟其过,他五部则庶僚皆引避。虽科道雄剧,亦不敢抗。至少宰之出,其体同五部正卿,他亚卿则不然矣。至庶至士向来止避阁师及太宰,馀卿贰俱竟于道上遥拱。
2 吾乡陆五台太宰,先于今上癸未、甲申间佐铨,遇庶常于道上,抑其引避,反大受窘辱,诉之阁下,亦不能直,因愤极语人曰:「当今京师异类,不知等威,不避大轿者有四等:一为小阉宦,二为妇人,三为入朝象只,四为庶吉士。」诸吉士闻之益恚恨,立意与抗,今不知何如?又如北京台省诸公,遇六卿必避,而南京则不然。每道上相值,竟讲敌礼,西台尚以堂官之故,不与公会,至六科遇有公私吉凶之礼,直与正卿雁行并立,无少差等,亦异矣!
《吏部·大计年分条款》
1 大计考察之法,至今日详备极矣,然孝宗朝尚未然。弘治元年,言官奏请考察在京五品以下庶官,则有年老有疾、罢软无为素行不谨、浮躁浅露、才力不及,凡五条,而无贪酷。又另察五品以下堂上官,则年老、不谨、浮躁三款之外,又有升迁不协人望,大理寺丞一员,亦无贪、酷两条。盖其时待京朝官有礼,不忍以簠簋屠侩,轻加人也。
《吏部·外官考察》
1 弘治六年,正月朝觐大计,吏部升谪方面、州县等官一千四百员、杂职一千一百三十五员。上曰:「人材难得,事贵得实,人贵改过。祖宗爱惜人材,必待九年方斥。今因一人无稽之言,没其积勤,使之不敢申理,岂治世所宜有。尔等皆因旧弊不能改正,其方面知府,年未满六年,有疾不妨治事,素行不谨,在未任之先,馀官到任未及二年,非老疾贪酷显著者,俱留治事。」于是方面官以下,山东佥事王经等五十八人皆留,而府同知张文臬等俱未三年,亦视事如初矣。此时王三原为太宰,已为上所疑,故大典亦中格。且旨中「人材难得」云云,皆《大学术义补》中语,邱文庄为次揆所拟旨也。
《第十二卷》
《吏部·都给事升转》
1 六科都给事升转,惟吏科多升京堂,馀则一内一外,如庠士之挨贡,不敢撺越。内则四品京堂,外则三品参政,盖外转以正七得从三,亦仕宦之殊荣,而人多厌薄之。
2 因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之语。后复为劳升、功升、闰升三说:劳如使琉球之类,功如边功督工程之类,闰升则吏科管察,及耆旧起用之类。人始以意为迁就,而避外者多因之得计。
《吏部·士大夫癖性》
1 宋时蒲宗孟好洁,至有「大小洗面」、「大小洗脚」等号。同时王介甫则蓬首垢面,苏老泉至目为衣囚卤而食犬豕。然二公皆名流,皆憎司马君实则一也。嘉靖中杨用修衣服起居穷极华洁,同时唐荆川破衲疏羹,垢敝不堪,然二公皆大儒,皆忤世宗早废则一也。盖好尚悬绝,各出禀受,何必尽同?近来士人以恶菲自处者,惟吾乡丁司空改亭宾,家世富厚,所至皭然不淄。然居处卑陋,坐一柳木椅,挂一粗布橱,数十年不易。几榻尘秽,衫履鹑结,绝似一苦行头陀。
2 又沈司马继山思孝,清白之操不待言,然整鬓修容,老而弥甚,虬须铁面澡豆,不离左右,盥手日数十次不倦。即烟粉辈,未喻其洁也。两公俱以小友畜予,每见其举动,辄心折叹服。以其各有至处,非强饰也。
《吏部·二品直拜三孤》
1 文臣至尚书,六年始得东宫三少,满九年始加太子太保腰玉。惟阁臣以辅弼之重,不拘年岁,或太宰间以六年得之,他曹不得比也。近惟长垣李霖寰大司马,以播功从忧中峻回少保,虽边功优异,然他人以十二年得者,李在田间得之,其故官又仅右都御史也。且三孤必带宫衔,而李竟无兼官,直至一品考满,进少傅,始兼东宫太傅。盖自盖靖初,张永嘉以文渊吏书得少保,无兼官,今始再见于长垣。
《河漕·先朝设海运衙门》
1 文皇帝靖难后,初议迁都北京,以馈饷艰苦,乃于永乐五年八月,下廷臣会议海运。议已定,奏请于苏州府太仓卫,设海道都漕运使司衙户,左右运使二员,秩从二品;同知二员,秩从三品;副使四员,秩从四品;经历、照磨各首领官及吏,悉依布政司。各沿海卫所,俱属提调。奏既上,太宗如议行矣。又有言不便者,乃命再议,事遂中止。
2 至正统七年三月,又命南京造洋船三百五十艘由海运赴蓟州诸仓。乃知海运一事,先朝未常一日不讲究。后世习于便安,不复议及。即间有建白者,多旁訾掣其肘。盖虑始甚难,小有蹉跌,罪及首事。即如向年徐尚宝贞明开垦西北水田,终为忌者所阻,况海运乎?
《河漕·吕梁洪》
1 徐州吕梁,为宇内险道。自唐尉迟恭开凿,始通舟楫;至宋元佑间,渐成通渠;本朝遂以为运河。然其下乱石如鳄齿排连,惊湍如蛟涎喷薄。孔子观澜处,称为悬流三千仞、流沫四十里者,即其地也。遇水溢时,顺流者一瞬而下,逆泝者以尺寸许。若值旱涸,行舟一遭伏石,立葬鱼腹。余幼时侍先人过此,闻其险已渐夷,然犹用纤夫二百人挽一舟,老稚相显无人色。自后以应试北上,则所谓水底嵯岈,俱没不见,盖为于泥所壅,河身日高。苏子由所云:「吕梁龃龉,横绝乎前。」竟成安流。其后数年,则泇河告成,行旅不复取道彭城,其管洪主事,高枕空垒,阗无一客可延接矣。
《第十三卷》
《礼部·牙牌》
1 唐宋士人,腰带之外,又悬鱼袋,为金为银,以别等威。本朝在京朝士,俱佩牙牌,然而大小臣僚皆一色,惟刻官号为别耳。如公侯伯则为「勋」字号,驸马则为「亲」字号,文臣则「文」字号,武臣则「武」字号,伶官则「乐」字号,惟内臣又别为一式。其后工匠等官,虽非朝参官员,以出入内廷,难以稽考,乃制「官」字号牌与之。若英宗、世宗两朝,俱有王府仪宾在京,得悬牙牌,想俱用「亲」字无疑矣。惟道官如协律郎奉祀之类,亦得用「文」字号,似为僭拟,宜以「道」字别之。又文臣章服,各以禽鸟定品级,此本朝独创。
2 向闻教坊官绣补俱圆,其实正方,与朝臣无异。且亦衣练鹊如士夫,此更当改他禽,无圂清流可也。
《礼部·褐盖》
1 旧制:仕宦四品腰金以上,始得张褐盖。未及四品者,惟状元以曾经赐京兆尹卤簿归第,遂仍不改,他亦不尔也。犹忆先人,自翰检差归,转修撰假归,俱用青伞,如他官。
2 后来词林六七品,忽皆黄线伞,银瓜前导,已为逾分,未几而庶常亦然。乙科之为待诏、孔目者,赀郎之为典籍、侍书者,又佼之。至于詹簿詹录亦用之。此何说也?词林转五品者,惟光学士,则本班在三品之末,且在京开棍如大僚,而庶子、谕德、洗马及讲读学士,在京亦张大金扇,以故向来俱得用黄伞。
3 十年前,有一御史转通政参议,忽用之,殊以为怪。近日则光禄尚宝之丞,俱僭张褐盖,驿递亦用此迎送,遂以成俗。
《第十四卷》
《礼部·加前代忠臣諡号》
1 蜀汉关壮缪侯,本朝所最崇奉,至今上,累加至大帝天尊之号而极矣。或云上梦有异感,遂进此衔名,未知果否。然又加南宋岳鄂王諡号,见之诰词,不下壮缪,则海内或未及闻也。其最后加岳諡云:「诛邪辅正大将、精忠武穆帝君,主治洞天福地,统领禋祀蒸尝,协理三十六雷律令,赞七十二候天罡,受命上清,永扬帝化,神霄右监门,靖魔忠勇岳鄂王,荡卤大元帅。」其崇奉亦至矣。今西湖鄂王祠,修饰甚丽,禾郡有称其子孙立祠宇者,何不以此颜其庙,而犹仍宋故称耶?
《礼部·比甲只孙》
1 元世祖后察必宏吉剌氏,创制一衣,前有裳无襟,后长倍于前,亦无领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盖以便弓马也。流传至今,而北方发女尚之,以为日常服,至织金组绣,加于衫袄之外。其名亦循旧称,而不知所起。又有所谓只孙者,军士所用。今圣旨中,时有制造只孙件数,亦起于元。时贵臣,凡奉内召宴饮,必服此入禁中,以表隆重。今但充卫士常服,亦不知其沿胜国胡俗也。只孙,《元史》又作质逊,华言一色服也,天子亦时服之,故云。
《礼部·教坊官》
1 教坊官,在前元最为尊显,秩至三品,皆曰云韶大夫,以至和声郎,盖亦与士人绝不相侔。我朝教坊之长,曰奉銮,虽止正九品,然而御前供役,亦得用幞头公服,望之俨然朝士也。按祖制,乐工俱戴青橑字巾,系红绿搭膊,常服则绿头巾,以别于士庶,此《会典》所载也。又有穿带毛猪皮靴之制,今进贤冠束带,竟与百官无异,且得与朝会之列,吁可异哉!
《第十六卷》
《科场·会场搜检》
1 科场之禁,在唐宋甚宽,如挟册者,亦止扶出,不锢其再试也。本朝此禁甚严,至三木囊头,斥为编氓,然仅行之乡试耳,会试则不然。盖太祖尝云:「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待之。」历朝以来,搜检之法,有行有不行,而试录中,则仍无搜检官,犹遵祖制也。至嘉靖末年,时文冗滥,千篇一律,记诵稍多,即掇第如寄,而无赖孝廉,久弃贴括者,尽抄录小本,挟以入试。时世宗忌讳既繁,主司出题,多所瞻顾。士子易以揣摩,其射覆未有不合者,至壬戌而澜倒极矣。先是己未之春,御史亦有建言宜搜检者,上不允。不允原作允之,据写本改,至乙丑南宫,上微闻挟书之弊,始命添设御史二员,专司搜检其犯者,先荷校于礼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遂为历禁,以至于今。然试录之不载搜检如故也。四十年来,会试虽有严有宽,而解衣脱帽,且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士体矣。近科丁未,浙人邵喻义者,故才士,第三场将所纂邸报中时事俪语,抄录批点,携入以供策科。偶与监军争语,谓其怀挟文字,邵不能平,至拳殴之,监军扭结登堂。时内监试御史为叶永盛、李时华二人,李素以酷名,意右监军,微訾邵之横。叶曰:「仆巡监两浙,会试此生,拔为案首,其人奇才,今番必登进士高第,且所携亦奏疏中语,实非怀挟,宜命之卒试为便。」李以乙科起家,叶偶不记忆,遂触其盛怒,立命去衣,痛笞二十,枷之场前。虽屡次疏辨良苦,终无人敢为昭雪。又闻邵之父,时以赀郎为兵马指挥,正司巡徼,曾谳一贞妇被讦,兵马受其敌之赂,枉法坐之,此妇自经死。不数月,邵临场,时时梦中见神人教之曰:「子此番必会元,但五策要留心,不然且第二矣。」故有挟而入,说者谓此妇实为祟,以致其败。如隆庆庚午浙场诸葛一鸣事,然则鬼之点,胜人多矣。
《科场·观政进士礼不同》
1 新科进士,分观政衙门,本同时共事,而其礼则大不同;其在吏部、都察院者,见司官及道长,用堂属礼;在礼部用师生礼;在兵部用前后辈礼;在户、刑、工用同寅礼,直于厅内,并揖分宾主。而刑曹与大理寺,又以西署闲寂,郎官及新进诸君,轮日会饮,吉凶庆吊,恩同僚旧。盖筮仕伊始,而九卿衙门,权势之浓淡,人情之冷热,一一盘踞于胸中,欲他日之恬退自安,得乎?吏部四司郎官,例不接本,以新第进士居三甲末者代之。凡历三年,即选京官,有行取科道之望。且次年顺天乡试分考,亦必属之。人得意为揣摩,每致浮谤,前车之覆者多矣。变而通之,亦无不可。国初,五军都督府俱有进士观政,不知相处体例何似。
《第十七卷》
《兵部·南京贡船》
1 南都入贡船,大抵俱属龙江广洋等卫水军撑驾。掌之者为车驾司副郎,专给关防行军,入贡抵潞河,则前运俱归。周而复始,每年必往还南北不绝,岁以为常。闻系文皇帝初迁北平所设,定制有深虑存焉。其贡名目不一,每纲必以宦官一人主之,其中不经者甚多。稍可纪者,在司礼监则曰神帛笔料,守备府则曰橄榄茶权橘等物,在司苑局则曰荸荠宇藕等物,在供用库则曰香稻苗姜等物,御用监则铜丝纸帐等物,御马监则惟惟字据写本补苜蓿一物,印绶监则诰敕轴,内官监则竹器,尚膳监则天鹅鹧鸪樱菜等物。其最急冰鲜,则尚膳监之,鲜梅枇杷鲜笋鲥鱼等物,然诸味尚可稍迟,惟鲜鲥则以五月十五日进鲜于孝陵,始开船,限定六月末旬到京,以七月初一日荐太庙,然后供御膳。其船昼夜前征,所至求冰易换,急如星火。然实不用冰,惟折乾而行,其鱼皆臭秽不可响迩。
2 余于夏月北上,曾附其舟,几欲呕死。偶邻舟友人邀会文,则舫齐芳洁,不减吴下沙棠。怪问之,乃知纳赂主者,尽徙贡物于他舫耳。其鱼到京,始洗刷进充玉食。上颁赐阁部大臣,及经筵日讲词臣,先人时叨恩赍。次日早朝谢恩,贵榼辈杂调鸡豕笋俎,以乱其氮,用以银沙锣饷遗近臣,侈为珍味,然实不堪下箸,亦何止海上之癖也。有一守备大榼,新赴南任,夏月忽呼庖人,责以馔无鲜鲥鱼。庖人以每顿必进为言,榼怒不信,索至谛视之,始疑讶曰:「其状颇似,但何以不臭腐耶?」闻者捧腹。金陵城外临江,旧设鲥鱼厂。每打鱼时,内官出视,科索百端,大为渔户及地方之害。十年前矿税盛行,阉人流毒,辄于宝坻县创为银鱼厂,与南对峙。乃至冬月椎冰,令渔者跣立打捕,又课富室折乾润橐,民不聊生。近年闻上知其弊,已革去矣。冰鲜船在途驿骚日久,弘治初,上欲革之,以中贵人进言,祖宗时荐为重,遂得不罢。旧京土产上供寝园,即劳民亦不为过。而孝宗圣德,轸念邮传,自节口腹至此,以视大业之责食车,天宝之贡荔子,不亦霄壤哉。今上顷年,以湖广鱼鮓不洁,斥左布政使武尚耕为编氓。盖祖宗时食,在圣主孝思,又须虔恪,守土大吏,不举其职,自当议罪。此又用汉世酎金失侯例。所谓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近年龙袍船,尤为恣横,远出冰鲜之上,即凶恶如漕卒粮船,亦敛避不敢较。至仕绅乘传者,为其所凌,噤不敢出声,何况行旅?按龙衣之进,止在南京,其后增入苏杭,初犹以镇守中臣兼领,及世宗革镇守,始特设内臣管织造。至隆庆登极革回,止留南京旧设者。至三年复遣太监李佑,往泣其事,至六年二月再遣,以迄于今,遂成故事。中贵以此差为登仙,其名下小阉,踞以为外府。春秋二运,往来如织矣。
《兵部·火药》
1 古来御兵,唯用兵仗,故晁错之言曰:「劲弩长戟,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即有用火者,大都乘风纵势,如即墨、赤壁是也。其大炮等物,不过曹操霹雳车之属而已。本朝以火器御虏,为古今第一战具,然其器之轻妙,实于文皇帝平交趾始得之。即用其伪相国、越国大王黎澄为工部官,专司督造,尽得其传。今禁军内所称神机营者,其兵卒,皆造火药之人也。当时以为古今神技,无可复加,然亦相传所称大将军蒺藜炮之类耳。弘治以后,始有佛郎机炮,其国即古三佛齐,为诸番博易都会,粤中因获通番海艘,没入其货,始并炮收之,则转运神捷,又超旧制数倍,各边遵用已久。至今上初年,戚继光帅蓟门,又用火鸦、火鼠、地雷等物,虏胡畏之,不敢近塞,盖火器之能事毕矣。数年来,因红毛夷入寇,又得其所施放者,更为神奇,视佛郎机为笨物,盖药至人毙,而敌犹不觉也,以此横行天下,何虏敢当之!但恐守炮者畏怯,虏未来而先放,比对阵,则药尽,反速战士之奔,此自来通病也。正德十五年,满剌加国为佛郎机所并,遣使请救,御史何鳌,言佛郎机炮精利,恐为南方之祸,则其器入中国本不久。至嘉靖十二年,广东巡检何儒,招降佛郎机国,又得其蜈蚣船铳等法,论功升上元县主簿。令于操江衙门督造,以固江防,三年告成,再升宛平县丞,中国之佛郎机盛传自此始。而儒老于选调,不闻破格用之,可欢也。
《兵部·武臣好文》
1 本朝武弁能文者如郭定襄、汤允绩之属,皆以诗名,然不过聊以自娱耳,非敢艺坛建旄钺也。自嘉靖间东南倭难孔炽,幸臣胡宗宪、赵文华辈,开府江浙。时世宗方喜祥瑞,争以表疏称贺博宠,收取词客充翘馆。胡得浙人徐渭、沈明臣、赵得松,江人朱察卿,俱荷异礼,获厚赀,浸淫及于介胄,皆倚客以为重,渐如唐季藩镇。至隆万间戚少保继光为蓟,帅,时汪太函、王弇州,并称其文采,遂俨然以风雅自命,幕客郭造乡辈,尊之为元敬词宗先生,几与缙绅分道扬镳。
2 而世所呼为山人,充塞塞垣,所入不足以供此辈溪壑。久亦厌之而不能止矣,近年萧都督如薰以偏裨立功,峻拜宁夏制帅,频更大镇,亦以翰墨自命。山人辈作队趋之,随军转徙,无不称季馨词宗先生,蚁附蝇集,去而复来时。诸边事力已绌,非戚帅时比。萧之内人,前为杨司空女,继为南太史妹,俱盛有嫁赀,至脱簪珥佐之而犹不给。武臣好文,自祸至此。自隆庆来,款市事成,西北弛备,辇下皆以诸边为外府。山人之外,一切医卜星相,奉荐函出者,各满所望而归。幼年曾见故相家僮业按摩者,游宣府亦得二百金,已为怪事。今年至都,在黄贞甫礼部座中,见二三小唱,窄袖急装若远游者,来叩首,云谢别。问之,则乞得内召候考选名公书,往塞上也。余笑谓贞甫曰:「他日必有坊曲女伴,祈公等书牍,作陇头儿者,将奈何?」贞甫曰:「不然。诸边营妓如云,大胜京师,我却愁诸弁以此相荐,报我辈龙阳、子都耳。」因相与拊掌不已。边事如此,欲武人不掊,克得乎?
《兵部·文士论兵》
1 嘉靖以来,名公如唐荆川中丞、赵大洲阁老、赵浚谷中丞,皆巍科大儒,士林宗仰,然俱究心武事,又皆出词林,足为文人生色,今上初年,如冯仰芹子履、于完朴达真二大参,俱真正边材,惜乎不及大用。其次则沈少林状元、董伯念礼部,并有声艺苑,亦好谈兵,但厄于年,赍志以没。唯二十年来,如顾冲庵养谦、叶龙潭梦熊、万邱泽世德、李霖寰化龙、梅衡湘国桢,皆因四方多事,各从簪笔吮毫,时伸其弯弓击剑之技,俱正位司马,延世金吾,顿令措大吐气。若穆宗朝杨虞坡、谭二华、王鉴川、刘带川辈,又未易指数。又如今上丁亥,有一郧抚,其人素讲学兼文武才,至以王文成自命,忽为部卒哗乱,备极窘辱,既而逃入襄阳,寻冒功事发,诏徵入狱,则真尿汁诸葛亮也。
《兵部·蔡见庵宪使》
1 隆庆间,北虏效顺,各镇议马市讲款。虏酋俺答,贡马至宣府,其妻三娘子者,专虏中事。时蔡见庵可贤宪使,备兵阳和,正同督府宴犒于城上。蔡少年登第,丰姿白皙如神仙,三娘子心慕之,在城下请于督府曰:「愿得兵道蔡太师至吾营中,一申盟誓,以结永好。」蔡出城至其营,正奉湩酪为寿,忽以精骑数十,拥蔡北去塞上。大骇,欲追,然诸砦俱安堵,未敢遽议剿。数日后,仍送蔡入城,则虏妇已荐寝于毳帐数夕矣。自此边尘不惊,西陲寝烽者数岁。蔡坐此,被议罢归,三娘子每至边,辄以蔡为问。一时推毂者亦众,因再起再废。至壬辰夏,刘哱之乱,言者复以边才荐,又用为宁镇河西道,既奏功进大参,又以言归。甲午再起辽东,未久仍被议去,而蔡亦暮年矣。阏氏自献,边臣不能守慎独之戒,于廉隅或稍妨,而威重亦未失。遽遭吏议,而屡蹷不振,惜哉。
《第十九卷》
《工部·工匠卿贰》
1 嘉靖间,徐杲以木匠至工部尚书。当时在事诸公,亦有知其非者,以世宗眷之,不敢谏。然先固已有之。
2 宣德初,有石匠陆祥者,直隶无锡人,以郑王之国,选工副以出,后升营缮所丞。擢工部主事,以至工部左侍郎。祥有母老病,至命光禄寺日给酒馔,且赐钞为养,尤为异数。正统间,有木匠蒯祥者,直隶吴县人,亦起营缮所丞,历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年八十四卒于位,赐祭葬有加。二人皆吴人为尤异。至若吏员徐晞之为兵部尚书,李亨之为礼部侍郎,且充廷试读卷官,厨役蔚能之为光禄卿,俱在英、宪二庙年间,又不足言矣。
《工部·京师营造》
1 天家营建,比民间加数百倍。曾闻乾清宫窗槅一扇,稍损欲修,估价至五千金,而内榼犹未满志也。盖内府之侵削,部吏之扣除,与夫匠头之破冒,及至实充经费,所馀亦无多矣。余幼时曾游城外一花园,壮丽敞豁,侔于勋戚,管园苍头,及司洒扫者至数十人。问之,乃车头洪仁别业也。
《工部·两京街道》
1 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觌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京之开封似稍胜之。但冬月冰凝,尚堪步屟,甫至春深,晴暖埃浮,沟渠滓垢,不免挑浚,然每年应故事而已。壬子之初夏,有一工曹郎,管街道厅,毅然任其事,特疏请旨:既得之,大书圣谕,揭之牌上,导以前行,凡房舍稍侵街巷者,悉行拆毁,怨声满耳。有一给事马过,拆房者掷砖,误中其颅,不胜忿,遂相奏讦工部,上疏诟之,至云:「公道世间惟瓦砾,黄门头上不曾饶。」此给事故能作异同者,遂有人赞叹工郎以为风力,工郎益喜自奋,屡行建白,畅论时事,顿被正人之目矣。其时南中有一大老,本金陵人,为南少宗伯,久不北召,方引领大拜,偶署工部。值北有清街之举,慕艳其事,亦出榜清理街道。凡系开国以后,兴造大小房屋,俱命撤之,即其密戚先达,毫不假借。远近公私,骇怖夫措。施行未竟,而以艰谢事矣。街道一役,本两公职掌,一以无心举事,横博时誉,遂弄假成真;一以有意取名,为识者所窥,不免举故事失之。时局移人,即公务亦在楸枰中生活。
《台省·房心宇侍御》
1 房心宇寰侍御,督学南畿,时海忠介方自南少宰晋掌南台,自以夙望峻威夌,留都庶僚不能堪,而无敢议之者。房颇以材諝著称,独奋起攻之,至谓海瑞矫情饰诈,种种奸伪,卖器皿以易袍,用敝靴以易带,此真公孙弘布被中梦想所不能到者。时吾邑沈继山思孝司马为南冏卿,又专疏为海代辩,而劾房以私怨辱直臣。房复上章攻沈,云臣砥砺二十年,天下所知。且思孝与臣同里同年,而论议枘凿,不侔如此,则臣之品行于此已见。时房方盛气,其锋距亦劲,台省为之结舌。惟丙戌候选三进士共疏攻房,语颇峻,然不能胜,且得罪以去。房寻外转吴中张陈二给事,以诸顾二人同里新进用邱论逐,而身居言路,不及先言,乃各疏诋房以伸海,时三进士已得录用为府教授矣。房念众咻不止,其势且孤,乃尽出二给事先后请托诸手柬呈上览。上为重贬张陈,而房亦降级,语具所论私书中。海之再出也,年力已惫,渐不及抚南畿时,诸辩疏亦稍馁荏,次年遂卒于位。房之试士,用法太严,江南士子恨之入骨。至拟杜牧《阿房宫赋》作《倭房公赋》以讥切之,俱用杜韵脚,其组织之巧,叶字之稳,几令人绝倒。
《史记·卷一百一十二·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弘为人恢奇多闻,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俭节。弘为布被,食不重肉。”
[明]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八·倭房公赋》
《倭房公赋》:“沙汰毕,督学一,文运兀,倭房出。横行一十三府,扰乱天日。科举纔罢而岁考,直抵丹阳,四府溶溶,祸入宫墙。起钱神楼,开铜臭阁,满载装回,狼吞乌啄,且逞威势,张牙露角。眈眈焉逐逐焉,垂涎吐涡,真有似乎精魂失落,蓦起风波。暴若祖龙,厥腹虚空,昧若何虹,目无眸子,谁识西东?日长沈醉,酒色融融,倏然发怒,令人惨凄。一日之内,一人之身,而变诈不齐。百金补廪,镇江李孙,斗珠入泮,无锡周秦,亲家邻友,为过财人。米麦荧荧,乱圈点也,枷锁扰扰,假公道也,湖流涨落,苞苴行也,批挞横斜,门子醉也,雷霆乍惊,试案出也。人人骇忧,漫不知其所谓也。孔方先容,虽媸亦妍,十目所视,而莫揜焉。有不可闻者,遗臭万年。此倭之行藏类市井之行藏,不畏天地之精英。故其来年预托亲人,渡水涉山,访儒生之富贫,夤缘其间。不分玉石,真材销铄,怨气逦迤道路,闻之莫不叹惜。嗟乎皇上之心,作养人材之心也,倭纵贪婪,亦当念国家,奈何取财尽锱铢,弃士如泥沙?使豪杰之士,一朝为失色之庸夫,云锦之章,霎时为吞声之哑哑。案首赃私,多于仓廪之粟粒,家书包票,等于官店之帛缕。德清光棍,趋于直隶之城郭,厥子受赂,出于公庭之招语,使旁观之人,深可鄙而可怒。倭房之心方益骄固,谤海公、陷徐举,日本烈炬,延烧南土。呜呼,戕士类者,倭房也,可杀也,护倭房者何人也?亦可杀也。嗟夫,使朝廷听好人则足以拒倭,倭不为督学之人,则自秀才士夫以及君,谁得而被祸也?科道不能明言,而野史言之,野史言之而远播之,是使野史之言而强于国史也。时万历十四年。”房学院寰,浙江德清人。通贿事露,吴中士子作此以讥之。戒庵老人年已八十余二,殊骇时事之多变,漫录之,傥不即下地,他日展卷,亦可一扼腕。又有滥青衿文,取四书中语依时文体辏合成篇,余恶其侮圣言也,掷去不录。
《台省·蛤蟆给事》
1 先人门士汤义仍显祖,论政府而及给事胡似山汝宁曰:「除参论饶伸之外,不过一虾蟆给事而已。」饶号豫章,为比部郎,曾抗疏诋太仓,而胡以言官纠之。会亢旱祷雨禁屠宰,胡上章请禁捕龟,可以感召上苍,故汤有此语。余后叩汤曰:「公疏固佳,其如此言谑近于虐。」汤笑曰:「吾亦欲为此君图不朽,与南宋鹅鸭谏议属对亲切耳。」三君俱江西人,而胡与饶更同郡。
《第二十卷》
《言事·禁嫖赌饮酒》
1 京师五方所聚,群饮及博徒浪子,理亦宜禁。但有可笑事,如正统间,顺天大兴知县马通所建白者,真令人绝倒。谓京城有号风流汉子者,专以嫖赌致钱,充花酒费。
2 宜令娼妓家,不得有双陆、骨牌、纸牌、骰子。道上有醉卧者,令火夫举置铺内,俟其醒而枷之。章下法司议,赌博者运粮口外,但枷示醉人非旧典,不可行。上允之。夫醉人囊三木固为非法,若挟邪之博具,决不能禁,亦不必禁。赤县神君所见乃尔,欲其肃清辇毂,不亦难乎?
3 近年丙戌丁亥间,巡城御史杨四知者,出榜禁杀牛,引太祖所定充军律,悬赏购人告发。时九门回回人号满刺者,专以杀牛为业,皆束手无生计。遂群聚四知之门,俟其出,剚刃焉。
4 四知惴甚,命收其榜,逾月始敢视事。
《京职·通政司官》
1 通政为大九卿之一,然两参议以读本为职,皆选仪貌整而声音洪者。其选时以大榼同大臣莅之,跪一香案前,震喉疾呼。问亦有不中选者。且一转参议,须满三考始一迁,俱在本衙门。即加至尚书,亦无出局者。以故有志者俱不屑就,或郎署为堂官所开送,多宛转避之,至有堂属相诟詈者。
2 往时有倪光荐由琐垣选入,迹官工部尚书,领司事司空朝班,例居都察院之前。时吾乡赵麟阳锦为左都御史,恚不肯出,云:「我不能尾讴儿之后。」政府为请改加兵部尚书领西台,赵始视事。
《京职·小九卿》
1 本朝以六部都、通、大为大九卿,不必言矣。
2 但小九卿其说不一,或云太常、京尹、光禄、太仆、詹事、国子、翰林、而益以左右春坊,是为小九列衙门;或云詹事春坊为东宫官属,不宜班之大廷,当以尚宝、鸿胪、钦天足之;或云鸿胪仅司传宣,非复汉晋大鸿胪之职,钦天仅掌占候,亦非秦汉太史令之职,且皆杂流世业所窟穴,祗可与太医院上林苑等耳。众说纷纷,莫有定论。即有公事会议,奉旨有大小九卿公同之谕,亦竟不知何属也。近问之侍从诸公,则以太常、詹事、京尹、光禄、太仆、鸿胪、国子、翰林、尚宝,定为小九卿,不知始自何时?
《第二十一卷》
《禁卫·马顺范广》
4 使德遇复辟,未必不大用。广死时,京师人哀之,为之语曰:「京城米贵,那得饭广。」此与时人惜于少保之语曰:「鹭丝冰上走,何处寻鱼嗛?」真一时的对,亦千古冤痛。
《禁卫·驾帖之伪》
1 祖制:锦衣卫拿人,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若科中遏止,即主上亦无如之何。如正统王振、成化汪直,二竖用事,时缇骑偏天下,然不敢违此制也。
2 弘治十八年,南京御史李熙等奏:「迩者小人徐俊、程真,妄造谣言帖子,特给驾帖,密差锦衣官校,至南京缉拿所指王升,远近震惊。然兵部无此官,亦无此事,官校轰然而来,寂然而返,后日奸人效尤,又不但如所指而已。」刑部覆奏:「驾帖之山,殊骇听闻,奸人伪造,为害尤大。」上命锦衣卫,查累朝有无驾帖出外提人事例以闻。然则此帖不但刑科不曾与闻,即上于祖宗故事,亦偶未记忆。甫逾月而上升遐,其事遂不穷究。孝可等圣仁而魍魉昼行至此。未几逆瑾擅柄,八党纵横,已萌櫱于此矣。美业难终,信哉!今驾帖奴人,从无不由刑科,亦无敢伪造,不知弘治间何以有此一事?今上初元,王大臣事起,冯榼密有效期数校至新郑,声云钦差奴人,胁高文襄令自裁,家人皆恸哭,高独呼校面诘,索驾帖观之,诸校词窘,谓厂卫遣来奉慰耳,非高谙故典,几浪死矣!
《禁卫·镇抚司刑具》
1 缙绅得罪,虽极刑,止下刑部。若锦衣卫与东厂相表里,不过詗察诸不法,凡厂卫所廉谋反弑逆及强盗等重辟,始下锦衣之镇抚司拷问。寻常止云「打著问」,重者加「好生」二字,其最重大者,则云「好生著实行著问」。必用刑一套,凡为具十八种,无不试之,亦从无及士人者。不知何年始加之缙绅,后遂为恒事,士气消折尽矣。镇抚司狱,亦不比法司,其室卑入地,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
2 每市一物入内,必经数处验查,饮食之属十不能得一,又不得自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家人辈不但不得随入,亦不许相面。惟拷问之期,得于堂下遥相望见。盖即唐之丽景门,宋之内军巡院类也。向年己亥,王绅斋大参贻德从四川逮入,亦下镇抚司,王曾守嘉兴,廉洁爱民,吾郡人为请于缇帅周于台嘉庆,求少宽之,周密嘱曰:「诸刑俱可应故事,惟拶指则毫难假借。」盖紧拶则肉虽去而骨不伤,稍宽则十指俱折矣。若他刑果尽法,即一二可死,何待十八件尽用哉?想诸公得罪时亦必皆然。王后数年得白,补故官于贵州,又升云南,以久不赴任,勒致仕。周掌镇抚时,已官都督佥事,上大堂佥书管事矣。又数年为癸卯,周以次当柄用,时掌卫者为蒲州王之桢正用事,知周欲得其位,切齿恨之,适妖书事起,王遂指书出于周手,逮其父子妻女一家,备用全刑,周濒死数茺,终不肯承。赖上圣明,止勿再拷,仅夺官归。后同之子显祚亦官至缇帅,每为余言,身与弟妹受刑状,未尝不拊膺痛也。周嘉庆归数年病殁,又数年,王之桢抱病寝剧,见周为崇,如窦灌守田蚡状,王因不起,此即显祚所述,不知信否?
《禁卫·舍人校尉》
1 舍人以中书省为贵,在唐宋秩四品,与翰林学士对掌内外制。而宋世武臣,又有阁门宣赞舍人,为环卫近职,凡大帅子弟荫授者任之。以故虞允文以中舍视师江上,而军中尚疑其为宣赞也。本朝废中书省,仅留舍人以掌诰敕,尚存唐宋之旧,而官止七品。初本清要近臣,其后间以任子及杂流居之,近代则阁臣之僚属,内殿之供役,与夫入赀为郎者,亦带此衔,而流品迥然然区别矣。武职应袭支庶,在卫所亦称舍人,仅供台使监司差遣。既猥贱不足齿,而公侯伯子弟称勋卫者,为带刀散骑舍人,其秩八品,在试百户之下,而出外则皆僭系金带衣麟蟒,体貌甚盛。总之此辈纨裤,非可以理喻法绳者。又校尉在汉如戊己、护羌、城门之属,俱尊官剧任,后世亦仅为右列散官,自六品以下始有此称,而卑琐甚矣。今锦衣所隶卫士,亦称校尉,至数万人,即外卫之军丁也。其白靴者为缉事人,有功则升黑靴,以至小旗、总旗、千百户。隆庆以前,有官至一品掌卫者,如陈寅、王佐、陆松之属是也,则此辈侈为行伍中美谈。古来校尉,未有如此之冗而贱者。
《佞幸·滇南异产》
1 范石湖《桂海虞衡志》纪山獭,云出宜州溪洞,性最淫毒,山中一有此兽,则牝者皆远避,獭不得雌,抱木而枯,取以为媚药甚验。又周草窗云:出粤西之南丹州,号曰插翘,夷人珍之,不令华人得售。初疑其之过,今云南孟艮府小孟贡江产肥鱼,食之,能日御百女,故夷性极淫,无贵贱,一人有数妻,不相妒忌。此正堪与山獭对为水陆珍药。又其地产弯姜,人饵刀圭,即终世不复能行人道,士人专以饲牡马,此又与肥鱼相极矣。宇宙间真何所不有,媚药中又有腽肭脐,俗名海狗肾,其效不减慎恤胶,然百中无一真者,试之,用牝犬牵伏其上,则枯腊皮间阳茎挺举,方为真物。出山东登州海中,昔张江陵相,末年以姬侍多,不能遍及,专取以剂药,盖蓟帅戚继光所岁献,戚即登之文登人也。药虽奇验,终以热发,至严冬不能戴貂帽。百官冬月虽承命赐爰耳,无一人敢御,张竟以此病亡。
《第二十二卷》
《督抚·总督军务》
1 宋世总兵权者,以宣抚使为第一重臣,得僇制帅以下。至南渡又以写本无又以二字,武臣岳飞、吴玠辈,亦为宣抚不足重,于是张浚、吕颐浩等始称都督,而事权无可加矣。本朝宜德以后,大臣总督,止施于工程钱谷等项,继乃有总督军务,为文帅第一重任,埒南宋之都督。然祖宗朝无之,仅见于正统初,靖远伯王骥以兵部尚书督师征麓川,始以总督军务入衔。至景泰初,骥起为南兵书,又以总督军务入衔矣。
2 时,于肃愍在本兵,亦称总督军务。罗通以右副都御史守宣府,亦称总督军务。景泰七年,兵部尚书石璞征湖广铜鼓叛苗,亦以总督入衔。自此而后,两广、川、贵及陕西三边,与山西宣大,凡以部院衔出镇者,从此称总督。至成化间,有应颢者以福建逼使奉敕专行事,亦得称总督海道,则代言者之误也。至正德时,武宗南征宁庶,自称总督军务镇国公,于是臣下俱不敢称总督,改为总制。至嘉靖中叶,又以「制」字非臣子所敢当,遂仍称总督,而添设蓟辽、河道、遭运之属,俱复旧名矣。
3 然而缙绅间称谓,犹云制台,两广尤为尊异。今体亦渐凌夷。
4 近年关白事兴,又以总督为不足重,始有经略之名。经略在祖宗朝亦有之,其权远出总督下,至是始加隆赫。曾见宋桐江应昌以少司马膺此任,其敕书云:「凡文官知府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如违军令者任自斩首。」写本斩首作军法,其事权视先朝陆完彭泽等有加,盖文帅之重,至此极矣。隆庆间,以北虏修款,命兵部大臣,每三年即兼宪职,阅视九边,得举劾督抚以至总兵等官,其权寄之崇,几与故相杨文襄、翟文懿相埒。以后大臣罢遣,即以其事属之巡阅御史,体例渐卑。今承平已久,各边亦视三年大阅为了故事矣。正德五年,安化王置鐇反,上命太监张永征之,署衔为总督宁夏等处军务,兵部言旧无总督太监关防,诏铸给之,内臣有总督军务,仅见永耳。
5 其后九年,又总制宣大军务。至嘉靖六年,以大学士杨一清荐起,止掌御用监,提督团营,不得复称总督矣。至正德七年,中原刘六、刘七等盗起,命太监谷大用征之,陆完以部堂为文帅,仅得称提督,而大用乃称总督军务,盖用张永例也。
《督抚·巡抚之始》
1 洪武二十四年辛未,太祖命皇太子巡抚陕西地方,巡抚之名,始见于此。以后渐遣尚书、侍郎、都御史、寺卿、少卿等官巡抚各处边腹,事毕报命,即停不遣,其名或云巡抚,或云镇守。后以镇守既有总兵,又有内监,以故文臣出镇,不复有镇守之称,但称巡抚。专制军务有提督、有赞理、又重有总督,他如整饬边关,提督边关,抚治流民,总理河道等官,皆因事特设,而事权则一也。其以部堂等官出者,与巡按御史不相统摄,文移往来,窒碍难行,始专定为都御史。以故景泰四年镇守陕西刑部右侍郎耿九畴改右副都御史,仍旧镇守,此专用宪臣之始。其后凡尚书侍郎任督抚者,俱兼都宪,以便行事,盖欲以堂临官御史。初犹以属礼待之,既而改称晚生,见犹侍坐,今则彼此俱称侍生,文移毫无轩轾,相与若寮采,抚臣反伺巡方频笑,逢迎其意旨矣,天顺元年,以总兵官石亨言,尽革天下巡抚。及亨败,复设如故。至正德二年十一月,刘瑾乱政,取回天下巡抚官;瑾诛,复设如故。盖此官在国初可以无设,今非督抚,何以制总兵之横,断不能一日罢矣。
《督抚·列营举炮》
1 近年中外备兵使者,早晚堂俱举炮,至直指行部则无声,去而复作。弇州纪之以为不雅。然此事本非故典,其避台使亦宜。若总督军门,体尊位重,其用军容盛礼,乃分内事。邢昆田少保在蓟辽时,遇巡关御史阅视,亦命暂停举炮,各道争之不能得,御史喜过望,以为尊己,疏荐语极其不情。
2 又涂镜源宫保宗浚为宣大制台,与按君宴会,遇有公事,按君须独出见,更衣领稍偏,涂为手整之,此御史亦亲为人言。
3 二公皆著勋边阃,品无可议,其隐忍以就功名,亦犹胡襄愍梅林之屈于赵甬江少保耳。涂在宣大时,值虏妇三娘子再与虏长婚媾,时虏妇已将稀龄,涂为备房奁脂粉数十车,至房中淫药所谓「揭被香」者亦百瓶。此等驾双笼络,亦兵家所有,且西陲晏然者数年。而议者訾之,亦不恕矣。
《府县·刘际明太守》
1 陈留人刘际明芳誉,起家癸未进士,以御史久次出守,再改畿南之广平,为人倜傥不甚拘小节。会有莱阳人高孩之出者,以弱冠登戊戌进士,授曲周令,貌不扬而有才情与刘一见莫逆,遂不复拘堂属之礼,每宴会必投琼藏驱,酣酗连日夕,至以市井淫媟语相戏且詈,而不较也。
2 遇有公席,则邀府僚会饮,其侮谑亦如之。有一别驾起明经者,偶以酒令与高相争言,遂各出揭相攻,高及别驾俱以论调去。
3 至甲辰外计,刘以浮躁降四级用,刘、高俱名士,然为守令一方,则上下自有体,何至荡肆乃尔,绳以功令,亦未为枉。传闻广平别驾者,椎野老悖,其待高反不能如五马之忘分,高已厌之。一日酒间,别驾举一令,以字貌相类者为觞政,不能者有罚,乃先出令曰:「左手相同绫绢纱,头上相同官宦家,不是这官宦家,如何用得他许多绫绢纱?」其语实鄙俚,高益憎之,乃继之曰:「左手相同姊妹姑,头上相同大丈夫,不是我大丈夫,如何弄得你许多姊妹姑?」别驾大怒,骂座而起。刘续之曰:「左手相同糠秕粝,头上相同尿屎屁,不吃这些糠秕粝,如何放出许多尿屎屁?」意盖欲两解之。而别驾不平愈甚,遂至互揭同去,未知然否。
《府县·县令处分人命》
1 吴俗最嚣,无命辄以人命入状,究之毫无影响,吏兹土者亦视为寻常故套,漫然准其行,亦漫然听其罢。然而温饱善良罹其毒者,必至破家而后已。至有状行许久,然后求觅尸骨以实其刁诈者。近戊戌年粤人邓云霄拜长州令,熟知此弊,凡告人命者,其状写明某日打伤,某处某时身死,尸停何处,去城几十里,如虚甘责几十板。告者无一不准,即刻身往检验,路远者限定时刻,抬至听检,其诬者立即如数痛笞,不饶一下,行之半年,告人命者绝迹。邓莅任七年,此弊顿绝,甫去而刁风仍炽矣。
京剧《宋士杰》:
毛朋:你二人听了:“具告状人孀妇杨素贞,年二十八岁,系河南汝宁府上蔡县四都八甲里姚家庄人氏。状告大伯廷椿、刁嫂田氏、胞兄杨青,为害夫霸产典卖鲸吞事……”这八个字的由头,叫她记下了。
杨春:贤妹,你要记下了。
杨素贞:是。
毛朋:“大伯廷椿用药酒害死我亲夫廷梅;刁嫂田氏用钢刀杀死七岁保童……”
杨素贞:喂呀,儿啊!
毛朋:令妹为何啼哭?
杨春:贤妹为何啼哭呀?
杨素贞:听说田氏杀死我儿,故而落泪。
毛朋:兄台,有道是:“一字入公衙,无赖不成词”。这不过是一句赖词。
杨春:贤妹,这是一句赖词。
《府县·邑令轻重》
1 国初极重郎署,凡御史,九年称职者始升为主事。既而台省渐重,有大臣保荐者,得同部属出为藩臬知府,而给事御史,多从新进士除授。以故外官极轻,如程篁墩之言曰:「国家初以他途授令,至宪宗始重视民之任,乃以第三甲进士为之,然久袭重内轻外之说。自任其劳,受人之挫,任是职者情多不堪。」罗一峰之言曰:「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鵷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盖当时邑令之轻如此。自考选法兴,台省二地,非评博中行及外知推不得入,于是外吏骤重,而就中邑令,尤为人所乐就,盖宦橐之入,可以结交要路,取誉上官。又近年乙酉科以后,令君悉充本省同考,门墙桃李,各树强援,三年奏最,上台即以两衙门待之,除颜屈体,反祈他日之陶铸。
2 而二甲之为主事者,迹资待次,不过两司郡守,方折腰手板,仰视台省如在霄汉。其清华一路,惟有改调铨曹,然必深缔台省之欢,游扬挤夺,始得入手。而三甲进士,绾墨绶出京者,同年翻有登仙之羡,亦可以观世变矣。
《第二十三卷》
《士人·徐文长》
1 徐文长渭暮年游京师,余尚孩幼,犹略记其貌,长躯皙面,目如曙星,性洸弛不受羁束,馆于同邑张阳和太史元汴家,一语稍不合,即大诟詈策骑归。后张殁,徐已癃老,犹扶服哭奠,哀感路人。盖生平知己,毫不以亲疏分厚薄也。徐初以草《白鹿表》,受知于胡襄愍梅林宗宪,戊午浙闱,胡嘱按君急收之,徐故高才,即上第亦其分内,按君搜得之大喜,以授其所善邑令,令丹铅之。令故为徐所轻,衔之方入骨,按君暂起辄泚笔涂抹之,比取视则鸿锉满纸,几不可辨矣。徐此后遂患狂易,疑其继室有外遇,无故杀之,论死,系狱者数年,亦赖张阳和及诸卿僇力得出。既郁郁不得志,益病恚自戕,时以竹钉贯耳核,则左进右出,恬不知痛;或持铁锥自锥其阴,则睾丸破碎,终亦无恙,说者疑为崇所凭;或疑冤死之妻,附著以苦之,俱不可知。而其人高伉狷洁,于人无所俯仰,诗文久为袁中郎所推戴,谓出弇州上,此自有定论。
2 其所作画,尤脱畦径,题署则托名田水月等号是也,今已有人购之。文长自负高一世,少所许可,独注意汤义仍,寄诗与订交,推重甚至,汤时犹在公车也。余后遇汤问文长文价何似,汤亦称赏,而口多微辞。盖义仍方欲扫空王李,又何有于文长。
《士人·张幼予》
1 吴中张幼予献翼奇士也,嘉靖甲子,与兄凤翼伯起、弟燕翼浮鹄,同举南畿试,主者以三人同列稍引嫌,为裁其一,则幼予也。归家愤愤,因而好怪诞以消不平。晚年弥甚,慕新安人之富而妒之,命所狎群小呼为太朝奉,至衣冠亦改易,身披彩绘荷菊之衣,首戴绯巾,每出则儿童聚观以为乐。且改其名曰敉,予偶过伯起,因微讽之曰:「次公异言异服,谅非公所能谏止。独红帽乃俘囚所顶,一献阙下,即就市曹,大非吉徵,奈何?」伯起曰:「奚止是,其新改之名亦似杀字,吾方深虑之。」未几,而有蒋高支一事,幼予罹非命,同死者六七人,伯起挥泪对余欢狂言之验。先是幼予堂庑间挂十数牌,署曰「张幼予卖诗」或「卖文」,以及「卖浆」、「卖痴」、「卖呆」之属。余甚怪之,以问伯起曰:「此何意也?」伯起曰:「吾更虞其再出一牌。云『幼予卖兄』,则吾危矣。」余曰:「果尔再出一牌,云『卖友』,则吾辈将奈何?」相与抚掌大咍。同时吴中有刘子威凤,文苑耆宿也,衣大红深衣,偏绣群鹤及獬豸,服之以谒守土者。盖刘曾为御史,迁外台以归,故不忘绣斧,诸使君以其老名士,亦任之而已。此皆可谓一时服妖,幼予被难为辛丑年,时虎邱僧省吾者嗜酒,忽一日醉死,孝廉与姻家比邻,偶大赀重,或疑孝廉与盗通,因捕治死狱中。时税事再兴,市人葛成倡义,偏拆毁诸富家,有殴毙者,当事置之死法。适幼予又以妓致殒。俱一两月内事,吴人遂以凑「酒色财气」四字云。
《山人·恩诏逐山人》
1 恩诏内又一款,尽逐在京山人,尤为快事。
2 年来此辈作奸,妖讹百出,如《逐客鸣冤录》仅其小者耳。昔年吴中有《山人歌》,描写最巧,今阅之未能得其十一。然以清朝大庆,溥海沾浩荡之恩,而独求多于鼠辈,谓之失体则可,若云已甚,恐未必然。
[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 ·卷三十五·正俗二》:松江近日有一谚语,盖指年来风俗之薄,大率起于苏州,波及松江。二郡接壤,习气近也。谚曰“一清诳,圆头扇骨揩得光浪荡。二清诳,荡口汗巾折子挡。三清诳,回青碟子无肉放。四清诳,宜兴茶壶藤扎当。五清诳,不出夜钱沿门跄。六清诳,见了小官递帖望。七清诳,剥鸡骨董会摊浪。八清诳,绵绸直裰盖在脚面上。九清诳,不知腔板再学魏良辅唱。十清诳,老兄小弟乱口降(音扛)。”此所谓游手好闲之人,百姓之大蠹也。官府如遇此等,即当枷号示众,尽驱之农。不然,贾谊首为之痛哭矣。
3 按相门山人,分宜有吴扩,华亭有沈明臣,袁文荣有王稚登,申吴门有陆应阳,诸人俱降礼为布衣交。惟江陵、太仓无之。今则执厮隶役,作倡优态,又非诸君比矣。
《山人·王百谷诗》
1 近年词客寥落,惟王百谷巍然鲁灵光,其诗纤秀为人所爱,亦间受讥弹。如其初入京试内阁紫牡诗中一联云:「色借相公袍上紫,香分天子殿中烟。」极为袁元峰炜相公所赏,因成知己。同邑周幼海长王十年,素憎王,因改「袍「为「脬」、「殿「为「屁「以谑之,两人遂成深仇。王又有诗云:「窗外杜鹃花作鸟,墓前翁仲石为人。」时汪太函介弟仲淹道贯偕兄至吴,亦效其体作赠百谷诗:「身上杨梅疮作果,眼中萝卜翳为花。」时王正患梅毒偏体,而其目微带障故云。然语虽切中,微伤雅厚矣。
3 宋张浚自富平大败归,有郭奕者改韩昌黎赠裴令公诗赠之云:「荆山行尽华山来,日照关门两扇开。刺史莫嫌迎候远,相公亲送陕西回。」与此正同,终不如即改王诗之更巧也。周、王俱以善书冠吴中,各不相下,王目周书为蚯蚓拖泥,周亦目王书为螳螂打拱,似亦微肖云。
《山人·山人对联》
1 向见王百谷家桃符云:「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牛。」哂其太夸。近见吴中山人钱象先者乃书对云:「旁人错比杨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更不自揆甚矣。顷过陈眉公堂中书一联:「天为补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盖用陆务观语,虽谦抑而实简傲,胜王、钱用杜句十倍矣。去年至支硎山范长白学使斋中悬联云:「松风高士供,兰梦美人圆。」其所书即所作也。时,范未有子,故有「梦兰」句,然「圆梦」字又作「原」,唐宋人皆已两用之,未知孰是。范又有对云:「门前白水流将去,屋裹青山跳出来。」又用笑林中俚童属对语,亦奇。
《山人·山人愚妄》
1 近来山人偏天下,其寒乞者无论,稍知名者如余所识陆伯生名应阳,云间斥生也,不礼于其乡。少时受知于申文定相公,申当国时,藉其势攫金不少。吾乡则黄葵阳学士,及其长公中丞称莫逆,代笔札,然其才庸腐,无一致语。
2 时同里陈眉公方以盛名倾东南,陆羡且妒之,詈为咿哑小儿,闻者无不匿笑。乃高自矜重,一日忽写所作诗一卷饷余,且曰:「公其珍之,持出门即有徽人手十金购去矣。」余曰:「诚然。但我获金无用。」顾旁立一童曰:「汝衣敝,可挈往市中博金制新袍,便可拜谢陆先生。」语未皆毕,大怒而去。又一闽人黄白仲名之璧,惯游秣陵,以诗自负,僦大第以居,好衣盛服,蹑华靴,乘大轿,往来显者之门。一日拜客归,橐中窘甚,舆者索雇钱,则曰:「汝日掆黄先生,其肩背且千古矣,尚敢索钱耶?」舆夫曰:「公贵人也,无论舁五体以出,即空舁此两靴,亦宜酬我值。」彼此争言不已,观者群聚。有友过其门,闻而解之曰:「一荣其肩,一尊其足,两说皆有理,各不受赏可也。」舆夫掩口而去,此锺伯敬客白下亲见者,此辈之愚妄,大抵如此。
3 先达如李本宁、冯开之两先生,俱喜舆山人交,其仕之屡踬,颇亦由此。余尝私问两公曰:「先生之才高出此曹万万倍,何赖于彼而惑昵之?」则曰:此辈以文墨糊口四方,非奖借游扬,则立槁死矣。稍与周旋,俾得自振,亦菩萨普度法也。两公语大都皆如此。余心知其非诚言,然不敢深诘。近日与马仲良交最狎,其座中山人每盈席,余始细叩之,且述李、冯二公语果确否,仲良曰:「亦有之。但其爱怜,亦有因,此辈率多儇巧,善迎意旨,其体善承,有倚门断袖所不逮者,宜仕绅溺之不悔也。」然则弇州讥其骂坐,反为所欺矣。
4 弇州先生与王文肃书有云:「近日风俗愈浇,健儿之能哗伍者,青衿之能卷堂者,山人之能骂坐者,则上官即畏而奉之如骄子矣。」
《妇女·命妇朝贺》
1 明制三品以上命妇,遇太后中宫大庆元会令节,例得朝贺。然朝士拜礼,除朔望升殿外,即常朝亦五拜三叩头。命妇则不然,仅行四拜礼,止于下手立拜,惟致贺受赍时,一跪叩头而已。先三日赴诸王馆习仪亦然,此闻之故老者。
2 往时仪注则十二拜,凡以三次行礼,又或八拜,以二次行礼,犹然四拜也。盖自古妇人皆立拜,惟后周天元帝,令妇人朝天堂,俱效男子抵伏,武周时亦然,然仅行之一时。汉唐平世俱不尔也。宋时不可考,然宋天圣中明肃太后临朝,欲代郊天,宰相薛简肃不许曰:「果尔,太后将作男子拜乎?抑女子拜乎?」事遂寝。其时如古立拜可知矣。今士民家妇人伏地顿首,与男子无异,盖沿故元之习也。命妇入朝,例许带一婢,俱以女或媳充之,后妃赐问,亦全不讳,更问字何氏,嫁何年,读何书,艳黠者多叨横赐。臣妾之礼,大逊外廷,近闻上下亦稍隔绝矣。又每人给一圈屏一溲器,可谓曲体之至。但宫掖邃远,以春尖徒步为苦耳。国家大丧,凡武臣三品如指挥使之妻,亦得入思善门哭临。
3 貌既多寝陋,饰又皆蓝缕,且苴麻从事,拜起跄踉,宛然郑侠所献图。朝士见者,往往破涕为笑。
《妇女·燕姬》
1 缙绅羁宦都下,及士子卒业辟雍,久客无聊,多买本京妇女以伴寂寥。其间岂无一二志节可取者?无奈生长辇毂,馋惰性成,所酷嗜惟饮馔衣饰,所谙解惟房闼淫酣。吾辈每买一姬,则其家之姑姊姨妹麇至而嬲藁砧,稍不自爱者,一为所蛊,辄流连旬月,甚至更番迭进,使孑居男子髓竭告终,则邸中囊橐皆席卷而归,不浃旬又寻一南人与讲婚媾矣。以余目睹,覆辙相寻,而士友辈,尚如猩猩试酒,未能尽悟。其间命高福厚者,每迫他事南还,则此曹相率先行,所饷不满所望,必断齿弹舌,狞凶万状。以故晋人有比之京官牙牌者,谓其出京不用也。古人云:「燕赵多佳人。」意者别是一种耶?
《妇女·广陵姬》
1 今人买妾大抵广陵居多,或有嫌其为瘦马,余深非之。妇人以色为命,此李文饶至言。世间粉黛,那有阀阅?扬州殊色本少,但彼中以为恒业,即仕宦豪门,必蓄数人,以博厚糈,多者或至数十人。自幼演习进退坐立之节,即应对步趋亦有次第,且教以自安卑贱,曲事主母,以故大家妒妇,亦有严于他方,宽于扬产者,士人益安之。予久游其地,见鼓吹花舆而出邗关者,日夜不绝。更有贵显过客,寻觅母家眷属,悲喜诸状,时时有之,又见购妾者多以技艺见收,则大谬不然,如能琴者不过「颜回」或「梅花」一段,能画者不过兰竹数枝,能奕者不过起局数著,能歌者不过《玉抱肚》、《集贤宾》一二调,面试之后,至再至三,即立窘矣。又能书者更可哂,若仕客则写吏部尚书大学士,孝廉则书第一甲第一名,儒者则书解元会元等字,便相诧异以为奇绝,亟纳聘不复他疑。到家使之操笔,则此数字之外,不辨波画。盖貌不甚扬,始令习他艺以速售,耳食之徒,骤见未免欢羡,具法眼者必自能辨。又,其俗最重童女,若还一方白绢者,徵其原值必立返。以故下山者即甚姝艳,价仅十之三。
《妇女·妇人弓足》
1 妇人缠足不知始自何时,或云始于齐东昏,则以「步步生莲」一语也。然余向年观唐文皇长孙后绣履图,则与男子无异,友人陈眉公、姚叔祥,俱有说为证明。又见则天后画像,其芳趺亦不下长孙,可见唐初大抵俱然。惟大历中夏侯审咏被中睡鞋云:「云裹蟾钩落凤窝,玉郎沉醉也摩挲。」
2 盖弓足始见此。至杜牧诗云:「钿尺才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又韩偓诗云:「六寸肤圆光致致。」唐尺只抵今制七寸,则六寸当为今四寸二分,亦弓足之寻常者矣。因思此法当始于唐之中叶。今又传南唐后主为宫婢窅娘作新月样,以为始于此时,似亦未然也。向闻今禁掖中,凡被选之女一登籍入内,即解去足纨,别作宫样,盖取便御前奔趋无颠蹷之患,全与民间初制不侔。予向寓京师,隆冬遇扫雪军士从内出,拾得宫婢敝履相示,始信其说不诬。
3 近年黄冈瞿徵君九思建议御虏,中有一说,欲诱化其俗,令彼妇人习中国法,俱束缚双足为弓样,使男子惑溺,减其精力,惰于击刺,以为此弱虏制虏妙策。予亦不知此计果有济否?但隆庆元年,大虏攻陷山西石州,据所得妇女驱之出塞,憎其不能随马疾驰,尽刖其双足以车载归,百无一活。世固有不爱双缠者,瞿君此策。亦未为制胜也。
4 近日刻杂事秘辛,纪后汉选阅梁冀妹事,因中有「约束如禁中」一语,遂以为始于东汉。不知此书本杨用修伪撰,托名王忠文得之土酋家者。杨不过一时游戏,后人信书太真,遂所惑耳。
《妓女·钓闼》
1 今两京教坊,诸妓家门,多设半扉,其上截钓起,或时歌姬辈立于内,露半身以窥客。若金陵又多用竹篾织成,尤轻巧可喜,但不知所始。偶见元末张昱《辇下曲》云:「似嫌慧日破愚昏,白昼寻常下钓轩。男女倾城求受戒,就中秘密不能言。」盖顺帝时,西们以演揲见法,秽乱宫掖,延及戚里勋贵,以至都中庶民,靡然从之。其妇人受戒时,特下钓轩,以防他人窃觑。今两都淫室,遂仿效之至于今。若武林闤闠中亦时有之,则列肆所设,用便贸易,非坊曲比也。
《第二十四卷》
《畿辅·京师名实相违》
1 京师向有谚语云:「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盖讥名实之不称也。然正不止此:儒生之曳白,无如国子监;官马之驽下,无如太仆寺;历学之固陋,无如钦天监;音乐之谬误,无如太常寺;帑藏之空乏,无如太仓库;士卒之老弱,无如三大营;书法之劣俗,与画学之芜秽,无如制诰两房、文华武英两殿。真可浩叹!至若京官自政事之外,惟有拜客赴席为日课。然皆不得自由。
2 一入衙门,则前后左右皆绍兴人,坐堂皇者如傀儡在牵丝之手,提东则东,提西则西;间有苛察者欲自为政,则故举疑似难明之案,引久远不行之例,使其耳目瞀乱,精彩凋疲,必至取上谴责而后已。若套子宴会但凭小唱,云请面即面,请酒即酒,请汤即汤,弋阳戏数折之后,各拱揖别去,曾得饮趣否?拜客则皆出长班授意,除赴朝,会谒贵要之外,远近迟速,以及当求面,当到厅,当到门,导引指挥惟其所适,即使置一偶人于舆马间,不过如此。世间通弊,固非一二人所能挽回,若前云谚语之属,则开创之初,必无此事。
《畿辅·畿南三大》
1 今北方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裹大菩萨。」为畿南三壮观,余皆及睹,实燕赵间所仅见。
2 大佛为唐释子澄空所铸,凡经三度,最后投身火中始成,然其像本三截,不知当时冶铸法云何?余过时迫暮,不及登阁,次日四更即发,至今以为恨。沧州铁狮最大,向曾有逸盗叛伏其中,搜捕不获,后知其故,遂铲破其腹。沧在唐为横海军节度使治所,后又名义昌,此必其幕府牙城,用以立威仪,今云周世宗命罪人所冶讹传也。景州在唐为横海军巡属,本在内地,自石晋割卢龙诸道后,遂为极边,无复险隘可守,乃诡云建塔,实为觇望之所。今塔比他方制狭而级高,全与边塞烽台相似,未登其半,幽燕一带诸山,俱在目下。宋恃此塔防契丹败盟,先事保聚,今则无所用之矣。因思南京报恩寺逼近聚宝门外,其塔高入云表,文星竭天下之力,十六年始成,当时为报太祖孝慈后罔极大恩,因以为名。然帝城胜概,一览无遗,万一风尘之警,城闉尽闭,能不寒心?昔人云:「兀术登雨花台,则城中飞走皆不能遁。」况此塔高于雨花台二三倍耶?
《畿辅·口外四绝》
1 山西旧有四绝,俱在石晋所割山后云中一道中,今呼为口外,盖尽在居庸关之北也。曰宣府教场,其从十里,横四十里,每督臣视师,及巡关御史三年大阅,所调山西宣大三镇将士至,俱不满一角,盖宇内无两;曰蔚州城墙,相传李克用所筑,无论精坚,其甃石光泽可以照面,赫连之统万城不足道也;曰朔州营房,闻其墙檐外向,行人可以避雨,房为尉迟敬德所建,尉迟本刘武周故将,武周起此地,又尉迟为鄯阳人,朔故鄯阳县也,理亦有之;曰大同婆娘,大同府为太祖第十三子代简王封国,又纳中山王徐达之女为妃,于太宗为僚婿,当时事力繁盛,又在极边,与燕辽二国鼎峙,故所蓄乐户较他藩多数倍,今以渐衰落,在花籍者尚二千人,歌舞管弦,昼夜不绝,今京师城内外不隶三院者,大抵皆大同籍中溢出流寓,宋所谓路岐散乐者是也。此四绝在宋世俱弃之契丹,真可痛惜。然蔚州又出佳煤,名水火炭,烧红置香炉中,不烟不滓,其灰如雪,亦天下称最。宣府出黄鼠最珍,其肥甘脆美,北味所无。今都下相馈遗皆盐渍其瘠者以入,徒存其名耳。
《畿辅·庙市日期》
1 城隍庙开市在贯城以西,每月亦三日,陈设甚夥,人生日用所需,精粗毕备,羁旅之客,但持阿堵入市,顷刻富有完美。以至书画骨董真伪错陈,北人不能鉴别,往往为吴侬以贱值收之。其他剔红填漆旧物,自内廷阑出者,尤为精好,往时所索甚微,今其价十倍矣。至于窑器最贵成化,次则宣德,杯盏之属,初不过数金,余见时尚不知珍重,顷来京师,则成窑酒杯,每对至博银百金,予为吐舌不能下,宣铜香炉所酬亦略如之。盖皆吴中儇薄倡为雅谈,戚里与大估辈,浮慕效尤,澜倒至此。
《畿辅·京城俗对》
1 京师人以都城内外所有作对偶,其最可破颜者,如臭水塘对香山寺,奶子府对勇士营,王姑庵对韦公寺,珍珠酒对琥珠糖,单牌楼对双塔寺,象棋饼对骨牌糕,棋盘街对幡杆寺,金山寺对玉河桥,六科廊对四夷馆,文官果对孩儿茶,打秋风对撞太岁,白靴校尉对红盔将军,诚意高香对细心坚烛,细皮薄脆对多肉馄纯,椿树饺儿对桃花烧卖,天理肥皂对地道药材,香水混堂对醽醪酒馆,麻姑双料酒对玖瑰灌酒糖,旧柴炭外厂对新莲子衚同,奇味薏米酒对绝顶松萝茶,京城内外巡捕营对礼部南北会同馆,秉笔司礼佥书太监对带刀散骑勋卫舍人。
《技艺·缙绅馀技》
1 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乐,以其聪明寄之剩技,余髫年见吴大参国伦善击鼓,真渊渊有金石声,但不知于王处仲何如?吴中缙绅,则留意声律,如太仓张工部新、吴江沈吏部璟、无锡吴进士噔,时俱工度曲,每广坐命技,即老优名介,俱皇遽失措,真不减江东公瑾,比习尚所成,亦犹秦晋诸公多娴骑射耳。近在都下见王驸马昺、张缇帅懋忠诸君,蹴鞠俱精绝。此盖蹋掷通于击刺,正彻侯本色,不足异也。
《第二十五卷》
《评论·评论前辈》
1 王太仓之评张太岳曰:「江陵相业,吾始终不谓其非,独昧于如人一事,到底不悟。」而孙樾峰则又云:「江陵弃留心人材,胸中富有所品劣,每在司铨者上,故其柄长操,夫能长百人者,必其材兼百人者也。」其说又如此。孙樾峰之评王弇州曰:「本朝大小纪载,一出此公之手,使人便疑其不真。」而一时推服诸君子,无不曰良史才,或云世家九卿,所闻见朝家事,甚备甚确。往年陈文宪开史局,亦有生不同时之恨,而李本宁亦訾孙言为过。则弇州之宜史与否,终未可定,而说者多谓孙语未然。孙之讥弇州,谓宦官用事者为大榼,杜撰无出,欲出阉尹易之。殊不知阉妖虽古语,而「大榼「二字,唐宋名公往往用之,今纪载中甚多,初非杜撰也。孙素以博洽称,何轻讥前辈乃尔。
《评论·袁中郎论诗》
1 邸中偶与袁中郎谈诗,其攻王李颇甚口而詈,于鳞尤苦。予偶举李华山诗,袁即曰:「北极风烟还郡国,中原日月自楼台。如此胡说,当令兵马司决臀十下。」余曰:「上句『黄河忽堕三峰下』,一句自好,但对稍未称耳。」袁微颔,亦以为然。偶案上乃其新诗稿,持问余曰:「此仆近作,何语为佳?」予拈其《闻蝉》二语,云:「琴里高山调,诗中瘦鸟吟」最工,并其《邺中怀古》一联云「残粉迎新帝,妖魂逐小郎」,用事佑化,前人未有,但结联「曹家兄弟好,无乃太淫荒」,忽讲道理,近于呆腐。袁笑谓予赏音。但渠所最推尊,为吾浙徐文长,似誉之太过。抽架上徐集指一律诗云「三五沉鱼陪冶侠,清明石马卧王侯」,谓予曰:「如此奇怪语,弇州一生所无。」予甚不然之曰:「此等语有何佳处,且想头亦欠超异,似非文长得意语。」袁苦争以为妙绝,则予不得其解。
《著述·类隽类函》
1 吴郡郑山人虚舟名若庸,有隽才,少粗侠,多作犯科事,因斥士籍,避仇中州,赵康王礼之,令汇萃诸书,各分事类,事稍秘者录之,凡二十年而成,名曰《类隽》,王弇州为之序。又二十馀年,吴中俞山人羡长名安期者,复集唐人类书刻之,名《类函》,李云杜为之序。郑书稍及唐以后,俞书则止于隋末;郑惟缀本事,而俞则旁收诗文。二书俱有功艺苑,亦布衣之豪也。《类隽》全资朱邸,以故易成;《类函》则遍千朋友,以及妓女、方外,靡不捐赀助之,大为时流所厌。若俞雅慕郑书,每谓予以未及见为恨,予时购得,则《类函》已大行矣。郑工填词,所著《绣襦》、《玉玦》诸记,及小令大套,俱行于世。俞诗自雄浑,近日词人以幽秀胜之,遂稍稍见诎,名雀以之顿灭。
《词曲》
《词曲·蔡中郎》
1 蔡中郎赘入牛府一事,人知贤者受冤,但其被诬之故,始终未明。或以为牛思黯之女,或以为邓生事附会,如王弇州、胡元瑞辈,皆有说甚辨,而未必实。然又闻有传为元人实有是事,盖不花丞相副状元入赘,作此以讥之,因胡语以牛为不花也。此说似近理,但予观陆务观诗云:「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则伯喈受谤,在宋时已不能伸雪,不始于高则诚造口业也。
2 弇州诸公辩证徒词费耳。
3 陆诗有云刘后村作者,误。
《词曲·西厢》
1 无队周德清评《西厢》云:六字中三用韵,如「玉宇无尘」内「忽听一声猛惊」,及「玉骢娇马」内「自古相女配夫」,此皆三韵为难。予谓「古」、「女」仄声,「夫」字平声,未为难也。不如「云敛晴空」内,「本宫始终不同」,俱平声乃佳耳。然此类凡元人皆能之,不独「西厢」为然。如春景时曲云「柳绵满天舞旋」,冬景云「臂中紧封守宫」,又云「醉烘玉容微红」,重会时曲云「女郎两相对当」,私情时曲云「玉娘粉妆生香」,《㑇梅香》杂剧曲云「不妨莫慌我当」,《两世姻缘》云「怎么性大偏杀」,《歌舞丽春堂》云「四方八荒万邦」,俱六字三韵,稳贴圆美,他尚未易枚举。盖胜国词家高处自有在,此特其剩技耳。本朝周宪王《特丹仙》杂剧云「意专向前谢天」等句,亦元人之亚。
《词曲·南北散套》
1 元人如乔梦符、郑德辉辈,俱以四折杂剧擅名,其馀技则工小令为多。若散套虽诸人皆有之,惟马东篱「百岁光阴」,张小山「长天落彩霞」,为一时绝唱,元词多佳,皆不及也。元人俱娴北调。而不及南音,今南曲如「四时欢」、「窥青眼」、「人别后」,诸套最古,或以为元人笔亦未必然。
2 即沈青门、陈大声辈南词宗匠,皆本朝成弘间人,又同时如康对山、王渼陂二太史,俱以北擅场,并不染指于南。渼陂初学填词,先延名师,闭门学唱三年,而后出手,其专精不泛及如此。章邱李中麓太常亦以填词名,与康王俱石友,不娴度曲,即如所作《宝剑记》,生硬不谐,且不知南曲之有入声,自以「中原音韵」叶之,以致吴侬见诮。同时惟临朐冯海桴差为当行,亦以不作南词耳。南词自陈沈诸公外,如楼阁重重,因他消瘦,风儿疏刺刺等套,尚是成弘遗音。此外吴中词人如唐伯虎、祝枝山,后为梁伯龙、张伯起辈,纵有才情,俱非本色矣。
3 今传诵南曲如「东风转岁华」,云是元人高则诚,不知乃陈大声与徐髯仙联句也。又「东野翠烟销」乃元人《子母冤家》戏文中曲,今亦属之高笔,讹以传讹至此。且今人但知陈大声南调之工耳,其《北一枝花》「天空碧水澄」全套,与马致远「百岁光阴」,皆咏秋景,真堪伯仲。又《题情新水令》「碧桃花外一声钟」全套,亦绵丽不减元人,本朝词手似无胜之者。陈名铎,号秋碧,大声其字也,金陵人,官指挥使。今皆不知其为何代何方人矣。
4 近代南词散套盛行者,如张伯起「灯儿下」,乃依「幽窗下」旧腔,赠一娈童,即席取办,宜其用韵之杂。如梁少白「貂裘染」,乃一扬州盐客,眷旧院妓杨小环,求其题咏,曲成以百金为寿。今无论其杂用庚清真文侵寻诸韵,即语意亦俚鄙可笑,真不值一文。
《词曲·弦索入曲》
1 嘉隆间,度曲知音者,有松江何元朗,畜家僮习唱,一时优人俱避舍。然所唱俱北词,尚得金元蒜酪遗风。
2 予幼时,犹见老乐工二三人,其歌童也俱善弦索,今绝响矣。
3 何又教女鬟数人,俱善北曲,为南教坊顿仁所赏。顿曾随武宗入京,尽传北方遗音,独步东南,暮年流落,无复知其技者,正如李龟年江南晚景。其论曲,谓:「南曲箫管,谓之唱调,不入弦索,不可入谱。」近日沈吏部所订《南九宫谱》盛行,而《北九宫谱》反无人问,亦无人知矣。顿老又云:「弦索九宫或用滚弦,或用花和、大和钐弦,皆有定则。若南九宫无定则可依,且笛管稍长短其声,便可就板。弦索若多一弹,少一弹,即个板矣。此说真不易之论。今吴下皆三弦合南曲,而又以箫管叶之,此唐人所云「锦袄上著蓑衣」,顾阿瑛小像诗所云「儒衣僧帽道人鞋「也。
4 箫管可入北调,而弦索不入南词,盖南曲不仗弦为节奏也。
5 况北词亦有不用弦索者,如郑德辉、王实甫,间亦有焉。今人一例通用,遂入笑海。尝见友人以汉隶自夸,余诮之曰:「此不过于真字上加一二笔飞撇,遂枉其名曰隶,此名隶楷,非隶汉也。」今南方北曲,瓦缶乱鸣,此名北南,非北曲也。只如时所争尚者「望薄东」一套,其引子「望」字北音作「旺」,「叶」字北音作「夜」,「急」字北音作「纪」,「叠」字北音作「爹」,今之学者颇能谈之,但一启口便成南腔,正如鹦鹉效人言,非不近似,而禽吭终不能脱尽,奈何强名曰北。
6 老乐工云:「凡学唱从弦索入者,遇清唱则字窒而喉劣。」
7 此亦至言。今学南曲者亦然。初按板时,即以箫管为辅,则其正音反为所遏,久而习成,遂如蛩蚷相倚,不可暂撇,若单喉独唱,非音律长短而不谐,则腔调矜持而走板。盖由初入门时,不能尽其才也。曾见一二大家歌姬辈,甫启朱唇,即有箫管夹其左右,好腔妙啭,反被拖带,不能展施。此乃以邯郸细步,行荆榛泥泞中,欲如古所云「高不揭、低不咽」,难矣。若吾辈知音者,稍待学唱将成,即取其中一二人教以箫管,既谙疾徐之节,且助转换之劳,宛转高低,无不如意矣。今有以吹唱两师并教者尤舛。
《词曲·填词名手》
1 本朝填词高手,如陈大声、沈青门之属,俱南北散套,不作传奇。惟周宪王所作杂剧最伙,其刻本名《诚斋乐府》,至今行世,虽警拔稍逊古人,而调入弦索,稳叶流丽,犹有金元风范。南曲则《四节》、《连环》、《绣襦》之属,出于成弘间,稍为时所称。其后则嘉靖间,陆天池名采者,吴中陆贞山黄门之弟也,所撰有《王仙客明珠记》,《韩寿偷香记》,《陈同甫椒觞记」,《程德远分鞋记》诸剧,今惟《明珠》盛行。又郑山人若庸《玉玦记》,使事稳帖,用韵亦谐,内「游西湖」一套,尤为时所脍炙,所乏者生动之色耳。近年则梁伯龙、张伯起俱吴人,所作盛行于世,若以中原音韵律之,俱门外汉也。近沈宁庵吏部后起,独恪守词家三尺,如庚清真文桓欢寒山先天诸韵,最易互用者,斤斤力持,不少假借,可称度曲申韩,然词之堪选入者殊鲜。梅禹金《玉合记》,最为时所尚,然实白尽俱骈语,餖飣太繁,其曲半使故事及成语,正如设色骷髅,粉捏化生,欲博人宠爱难矣。汤义仍《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奈不谙曲谱,用韵多任意处?乃才情自足不朽也。年来俚儒之稍通音律者,伶人之稍习文墨者,动辄编成一传,自谓得沈吏部九宫正音之秘,然悠谬粗浅,登场闻之,秽及广座,亦传奇之一厄也。
2 沈宁庵自号同隐生,按北宋万俟雅言,在徽宗朝直大晟府,亦自称词隐,岂偶合耶?抑慕而效之也?
《词曲·昙花记》
1 今上甲申岁,刑部主事俞识轩显卿,论劾礼部主事屠长卿隆,得旨:两人俱革职为民。俞松江之上海人,为孝廉时,适屠令松之青浦,以事干谒之,屠不听,且加侮慢,愈心恨甚,至是具疏指屠淫纵,并及屠帷簿,至云「日中为市,交易而退」,又有「翠馆侯门,青楼郎署「诸媟语。
2 上览之大怒,遂并斥之。屠自邑令内召甫年馀,俞第后授官祗数月耳,睚眦之忿,两人俱败,终身不复振,人亦惜屠之才,然终不以登启事也。西宁夫人有才色工音律,屠亦能新声,颇以自炫,每剧场辄阑入群优中作技,夫人从帘箔中见之,或劳以香茗,因以外传。至于通家往还亦有之,何至如俞疏云云也?近年屠作《昙花记》,忽以木清泰为主,尝怪其无谓,一日遇屠于武林,命其家僮演此曲,挥策四顾,如辛幼安之歌「千古江山」自鸣得意。予于席间私问冯开之祭酒云:「屠年伯此记出何典故?」冯笑曰:「子不知耶?木字增一,盖成宋字,清字与西为对,泰即宁之意也。屠晚年自恨往时孟浪,致累宋夫人被丑声,侯方向用,亦因以坐废,此忏悔文也。」时虞德园吏部在坐,亦闻之笑曰:「故不如予作《昙花记.序》云,此乃大雅《目连传》,免涉闺阁葛藤语,差为得之。」予应曰:「此乃著色《西游记》,何必诘其真伪。」今冯年伯殁矣,其言必有所本,恨不细叩之。
《词曲·拜月亭》
1 何元朗谓《拜月亭》胜《琵琶记》,而王弇州力争以为不然,此是王识见未到处。《琵琶》无论袭旧太多,与《西厢》同病,且其曲无一句可入弦索者,《拜月亭》则字字稳帖与弹出胶黏,盖南曲全本可上弦索者惟此耳。至于「走雨」、「错认」、「拜月」诸折,俱问答往来,不用宾白,固为高手。即旦儿「髻云堆」小曲,模拟闺秀娇憨情态,活脱逼真。《琵琶》咽糠、描真亦佳,终不及也。向曾与王房仲谈此曲,渠亦谓乃翁持论未确,且云:「不特别调之佳,即如聂古陀满争迁都,俱是两人胸臆见解,绝无奏疏套子,亦非今人所解。」予深服其言。若《西厢》才华富赡,北词大本未有能继之者,终是肉胜于骨,所以让《月亭》一头地。元人以郑、马、关、白为四大家,而不及王实甫有以也。《月亭》后小半已为俗工删改,非复旧本矣。今细阅《拜新月》以后,无一词可入选者,便知此语非谬。《月亭》之外,予最爱《绣襦记》中「鹅毛雪」一折,皆乞儿家常口头话,佑铸浑成,不见斧凿痕迹,可与古诗《孔雀东南飞》,「唧唧复唧唧「并驱。予谓此必元人笔,非郑虚舟所能办也。后问沈宁庵吏部,云果曾于元杂剧中见之,恨其时不曾问得是出何词。予所见《郑元和》杂剧凡三本,皆无此曲。
2 往年癸巳,吴中诸公子习武,为江南抚臣朱鉴塘所讦,谓诸公子且反,其赠答诗云「君实有心追季布,蓬门无计托朱家」,实谋反确证,给事中赵完璧因据以上闻。时,三相皆吴越人,恐上遂信为真,急疏请行抚按会勘虚实,朱已去任,有代为解者曰:「《拜月亭》曲中陀满兴福投蒋世隆,蒋因有此句答赠,非创作者。」因取坊间刻本证之果然,诸公子狱始渐解。王房仲亦诸公子中一人也,今细阅新旧刻本,俱无此一联,岂大狱兴时,习其连累,削去此二句耶?或云:「《拜月》初无是诗,特解纷者诡为此说,以代聊城矢耳。」岂其然乎?
《词曲·北词传授》
1 自吴人重南曲,皆祖昆山魏良辅,而北调几废,今惟金陵存此调。然北派亦不同,有金陵、有汴梁、有云中,而吴中以北曲擅场者,仅见张野一人,故寿州产也,亦与金陵小有异同处。
2 顷甲辰年马四娘以「生平不识金阊「为恨,因挈其家女郎十五六人来吴中,唱《北西厢》全本。其中有巧孙者,故马氏粗婢,貌奇丑而声遏云,于北词关捩窍妙处,备得真传,为一时独步。
3 他姬曾不得其十一也。四娘还曲中即病亡,诸妓星散,巧孙亦去为市妪,不理歌谱矣。今南教坊有传寿者字灵修,工北曲,其亲生父家传,誓不教一人。寿亦豪爽,谈笑倾坐,若寿复嫁以去,北曲真同广陵散矣。
《词曲·时尚小令》
1 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成弘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李崆峒先生初自庆阳徙居汴梁,闻之以为可继《国风》之后,何大复继至,亦酷爱之。今所传《泥捏人》及《鞋打卦》、《熬鬏髻》三阕,为三牌名之冠,故不虚也。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然不如三曲之盛。
2 嘉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纽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过写淫媟情态,略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入心腑。
3 其谱不如从何来,真可骇叹!又《山坡羊》者李、何二公所喜,今南北词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爱数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大、辽陈三镇传来,今京师技女,惯以此充弦索北调。其语秽亵鄙浅,并桑濮之音,亦离去已远,而羁人游婿,嗜之独深,丙夜开樽,争先招致。而教坊所隶筝●等色,及九宫十二,则皆不知为何物矣。俗乐中之雅乐,尚不谐里耳如此,况真雅乐乎?
《词曲·杂剧》
1 北杂剧已为金元大手擅胜场,今人不复能措手。
2 曾见汪太函四作,为《宋玉高唐梦》,《唐明皇七夕长生殿》,《范少伯西子五湖》,《陈思王遇洛神》,都非当行。惟徐文长渭《四声猿》盛行,然以词家三尺律之,犹河汉也。梁伯龙有《红绡》、《红线》二杂剧,颇称谐稳,今被俗优合为一大本,南曲遂成恶趣。近年独王辰玉大史衡所作《真傀儡》、《没奈何》诸剧,大得金元蒜酪本色,可称一时独步。
3 然此剧俱四折,用四人各唱一折,或一人共唱四折,故作作者得逞其长,歌者亦尽其技。王初作《郁轮袍》,乃多至七折,其《真傀儡》诸剧,又只以一大折了之,似隔一尘。顷黄贞甫汝亨以进贤令内召还,贻汤义仍新作《牡丹亭记》,真是一种奇文,未知于王实甫、施君美如何,恐断非近日诸贤所办也。
4 汤词系南曲,因论北词附及之。
《词曲·杂剧院本》
1 涵虚子所记杂剧名家,凡五百馀本,通行人间者不及百种。然更不止此,今教坊杂剧,约有千本,然率多俚浅,其可阅者十之三耳。元人未灭南宋时,以此取士子优劣,每出一题任人填曲,如宋宣和画学,出唐诗一句,恣其渲染,选其得画外趣者登高第,于是宋画元曲,千古无匹。元曲有一题而传至四五本者,予皆见之。总只四折,盖才情有限,北调又无多,且登场虽数人,而唱曲祗一人,作者与扮者力限俱尽现矣。自北有《西厢》,南有《拜月》,杂剧变为戏文,以至《琵琶》遂演为四十馀折,几倍杂剧。然《西厢》到底描写情感,予观北剧,尽有高出其上者,世人未曾遍观,逐队吠声,诧为绝唱,真井蛙之见耳。
2 本朝能杂剧者不数人,自周宪王以至关中康王诸公,稍称当行,其后则山东冯李亦近之。然如《小尼下山》、《园林午梦》、《皮匠参禅》等剧,俱太单簿,仅可供笑谑,亦教坊耍乐院本之类耳。杂剧如《王粲登楼》、《韩信胯下》、《关大王单刀会》、《赵太祖风云会》之属,不特命词之高秀,而意象悲壮,自足笼盖一时。至若《诌梅香》、《倩女离魂》、《墙头马上》等曲,非不轻俊,然不出房帷窠白,以《西厢》例之可也。他如《千里送荆娘》、《元夜闹东京》之属,则近粗莽;《华光显圣》、《目连入冥》、《大圣收魔》之属,则太妖诞,以至《三星下界》、《天官赐福》,种种吉庆传奇,皆系供奉御前,呼嵩献寿,但宜教坊及钟鼓司肄习之,并勋戚贵榼辈赞赏之耳。若所谓院本者,本北宋微宗时五花爨弄之遗,有散说,有道念,有筋斗,有科泛,初与杂剧本一种,至元世始分为两,迨本朝则院本不传久矣。今尚称院本,犹沿宋金之旧也。金章宗时,董解元《西厢》尚是院本模范,在元末已无人能按谱唱演者,况后世乎?
《词曲·俗乐有所本》
1 都下贵榼家作剧,所用童子名「倒刺小厮」者,先有《敲水盏》一戏,甚为无谓,然唐李琬已造此,但用九瓯盛水击之,合五声四清之音,谓之水盏,与今稍不同耳。
2 又吴下向来有俚下妇人打三棒鼓乞钱者,予幼时尚见之,亦起唐咸通中王文通。好用三杖打撩,万不失一。但其器有三等,一曰头鼓,形类鼗;二曰聒鼓;三曰和鼓,今则一鼓三槌耳。
3 即今串板亦古之拍板,大者九板,小者六板,以韦编之,本胡部乐。盖以代拚,古人以拚节舞,而此用板代之。唐人谓之乐句,宋朝止用六板,予向亦曾见,今则四板矣。又今有所谓十样锦者,鼓笛螺板大小钹钲之属,齐声振响,亦起近年,吴人尤尚之。然不知亦沿正德之旧,武宗南巡自造《靖边乐》,有笙、有笛、有鼓、有歇落吹打诸杂乐,传授南教坊。今吴儿遂引而伸之,真所谓今之乐犹古之乐。
《第二十六卷》
《玩具·时玩》
1 玩好之物,以古为贵。惟本朝则不然,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成化之窑,其价遂与古敌。盖北宋以雕漆擅名,今已不可多得,而三代尊彝法物,又日少一日,五代迄宋所谓柴、汝、宫、哥、定诸窑,尤脆薄易损,故以近出者当之。始于一二雅人,赏识摩挲,滥觞于江南好事缙绅,波靡于新安耳食。诸大估曰千曰百,动辄倾橐相酬,真赝不可复辨,以至沈、唐之画,上等荆关;文祝之书,进参苏米,其敝不知何极!
《玩具·春画》
1 春画之起,当始于汉广川王,画男女交接状于屋,召诸父姊妹饮,令仰视画。及齐后废帝,于潘妃诸阁壁,图男女私亵之状。至隋炀帝乌铜屏,白昼与宫人戏影,俱入其中。
2 唐高宗镜殿成,刘仁轨惊下殿,谓一时乃有数天子。至武后时,则用以宣淫。杨铁崖诗云:「镜殿青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摹。六郎酣战明空笑,队队鸳鸯浴锦波。」而秘戏之能事毕矣,后之画者大抵不出汉广川、齐东昏之模范。惟古墓砖石画此等状,间有及男色者,差可异耳。予见内庭有欢喜佛,云自外国进者,又有云故元所遗者,两佛各璎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凡见数处。大璫云:每帝王大婚时,必先导入此殿,礼拜毕,令抚揣隐处,默会交接之法,然后行合卺。
3 盖虑睿禀之纯朴也。今外间帝古董人,亦间有之,制作精巧,非中土所办,价亦不赀,但比内廷殊小耳。京师敕建诸寺,亦有自内赐出此佛者,僧多不肯轻示人。此外,有琢玉者多旧制;有绣织者,新旧俱有之。闽人以象牙雕成,红润如生,几遍天下,总不如画之奇淫变幻也。工此技者,前有唐伯虎,后有仇实甫,今伪作纷纷,然雅俗甚易辨。倭画更精,又与唐、仇不同,画扇尤佳。余曾得一箑面,上写两人野合,有奋白刃驰往,又一挽臂阻之者,情状如生,旋失去矣。
《玩具·摺扇》
1 今聚骨扇,一名折叠扇,一名聚头扇,京师人谓之撒扇。闻自永乐间,外国入贡始有之。今日本国所用乌木柄泥金面者颇精丽,亦本朝始通中华,此其贡物中之一也。然东坡又云:「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馀,合之止两指许。」即今朝鲜所贡,不及日本远甚,且价较倭扇亦十之一。盖自宋已入中国,然宋人画仕女止有团扇,而无摺扇。团扇制极雅,宜闺阁用之。予少时见金陵曲中,诸妓每出,尚以二团扇,令侍儿拥于前,今不复有矣。宫中所用,又有以纸绢叠成摺扇,张之如满月,下有短柄,居扇之半,有机敛之,用牡笋管定,阔仅寸许,长尺馀。宫娃及内臣,以囊盛而佩之。意东坡所见者此耳。今吴中摺扇,凡紫檀象牙乌木者,俱目为俗制,惟以棕竹毛竹为之者称怀袖雅物,其面重金亦不足贵,惟骨为时所尚。
2 往时名手,有马勋、马福、刘永晖之属,其值数铢。近年则有沈少楼、柳玉台,价遂至一金,而蒋苏台同时,尤称绝技,一柄至直三四金,冶儿争购,如大古董,然亦扇妖也。
《玩具·物带人号》
1 古来用物,至今犹系其人者,如韩熙载作轻纱帽,号韩君轻格,罗隐减样方平帽,今皆不传。其流传后世者,无如苏子瞻、秦会之二人为著,如胡牀之有靠背者,名东坡椅;肉之大胾不割者,名东坡肉;帻之四面垫角者,名东坡巾;椅之桮棬联前者,名太师椅;窗之中密而上下疏者,名太师槅。皆至今用之称之。近日友人陈眉公作花布花缬绫被,及饼饵胡牀溲器等物,亦以其字冠之,盖亦时尚使然。若唐天复间之军容头,南唐之天水碧,宋崇宁之蔡家敕,则近于妖谶矣。
2 又有直呼其人以当物者,如古醋浸曹公、汤燅右军之类甚多,正可供捧腹耳。
3 今通用者又有陈子衣、阳明巾,此固名儒法服无论矣,若细缝袴褶,自是虏人上马之衣,何故士绅用之以为庄服也?
《谐谑·谑语》
1 武儒衡讥元微之入省,至因食瓜,指青蝇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此等谑语,足成伤心之怨。又如寇平仲之笑丁谓云:「参政亦为长官拂须。」亦成隙相挤。口语之仇,垂戒万世。而我朝馆阁诸公却有俊语,如长沙李文正「庭前花早发、阁下李先生」之对、及出题东面而征西夷怨,又如词林九年策问,足称雅谑。至嘉靖间分宜当国,而高新郑为史官,候于私宅,时江西乡兖求谒者旅集,及分宜延客入,皆鞠躬屏气,高因大笑,分宜问故,高对云:「适见君出,而诸君肃谒,忆得韩昌黎《斗鸡行》二句云: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严闻之亦为破颜。盖俗号江右人为腊鸡头也。又新郑与江陵初年,相契如兄弟,偶联镳出朝,而朝暾初上,高戏出一俪语云:「晓日斜熏学士头。」张应声曰:「秋风正贯先生耳。」两人拊掌几坠马。盖楚人例称乾鱼头,中州人例称偷驴贼,俗语有西风贯驴耳也。而说者又云是傅瀚、焦芳相谑旧语,岂张、高又祖之耶?此三公者皆非经常宰相,而当时矢口相谑,不以为忤。且科第相去甚悬,在今日则前后辈迥分。词林后辈,屏气磬折,不敢出一语,而胸中所怀,各以刀鋋相向,安得复见此风哉!
2 此外,更有恶谑,如予所闻,嘉靖甲寅、乙卯间,胡少保宗宪以江南制府御倭,值浙直巡盐御史周如斗行部,与宴于舟中,二人素相狎,适侍者误倾酒壶,周谑云:「瓶倒壶撒尿。」而篙工偶捩拕,胡应声曰:「拕响舟放屁。」各以姓相嘲,然而俚矣。又同时一内璫,衔命入浙,与司北关南户曹、司南关北工曹二郎吏会饮,璫有意侮缙绅,乘酒酣出对云:「南管北关,北管南关,一过手,再过手,受尽四方八面商商贾贾辛苦东西。」此璫故卑微,曾司内阍。工部君相识者即云:「子诮我两人,我当奉报,然勿嗔乃可。」遽应曰:「前掌后门,后掌前门,千磕头,万磕头,叫了几声万岁爷爷娘娘站立左右。」
3 璫怒愤攘臂,至于痛哭欲自裁,赖二司力劝而止。此等酬对,甚于骂詈,言之徒呕哕耳。
《谐谑·贾实斋宪使》
1 邑中先辈贾宪使实斋,名儒里居,与赵甬江文华少保前后门相通。一日过赵,时正以督师徵饷麇至,其镪皆锢束桶中,罗列庭下,未及屏藏。贾伪不知,问:「此中何物?」曰:「各处解到火药也。」贾曰:「逼岁欲造火树正需此,愿转乞少许。」遂携二桶归,赵不能争,乾笑而已。其生平权谲多类此。一日,雪后寒甚,披貂裘立门前,有一邻舍少年号倪麻子者,颇少慧好侮人,贾见其著屐。呼前曰:「我有一对,汝能属句否?」因出曰:「钉靴踏地泥麻子。」倪曰:「对则能之,但不敢耳。」贾云:「吾不罪汝。」即对曰:「皮袄披身假畜生。」贾面发赤,咄嗟诟詈而入。市人皆大笑。
《谐谑·术艺》
1 嘉靖季年,政以赂成。入赀严氏者,即擢美官。
2 人告讦则赏,异端封拜,而大臣幸进峻加者,一失上意,立见诛灭。时人嘲之云:「近日星士出京,逢旧知问以何故南归,云我术不验,无计觅食耳。向日官印相生者方贵,今则财旺生官矣;向日正官正印方贵,今则偏官偏印俱处要地矣;向日身居禄命者方贵,今则煞重身轻得为大官,即死不顾矣,以此弃其旧。」虽寓言亦善谑。近年科道寥寥数人,各为上腾计,建白殊鲜,又有作裁缝问答者:一言官遣人呼制袍服,反询之云:「汝主为新进衙耶?抑居位有年耶?或将满九年候升者耶?」呼者骇曰:「汝但往役,何用如许絮聒?」裁缝曰:「不然。若初进者足高气扬,凌轹前辈,其胸必挺而高,袍须前长后短;既据要途已久,熟谙世故,骄气渐平,将返故我,则前后如恒式;倘及三考,则京堂在望,惟恐后生搜抉疵秽,遏其大用,日惟俯首鞠躬,连揖深拱,又当前短后长,方得称体。」此等语太尖刻,然于世情则酷肖矣。又往时京师有谑云:「患奇疾者百药不效,最后遇一名医,云须得五更不语唾涂之,乃问何处可得,医云但遇早朝,于掖门候科道官入朝,拜求可也。亦此意。
《补遗一》
《禁中演戏》
1 内廷诸戏剧俱隶钟鼓司,皆习相传院本,沿金元之旧,以故其事多与教坊相通。至今上始设诸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其人员以三百为率,不复属钟鼓司。颇采听外间风闻,以供科诨,如成化间阿丑之属,以故恃上宠颇干外事。近日圣意颇觉之,进膳设剧,顿减于旧,此辈亦少戢矣。又有所谓过锦之戏,闻之中官,必须浓淡相间,雅俗并陈,全在结局有趣,如人说笑话,只要末语令人解颐。盖即教坊所称耍乐院本意也。今《实录》中谓武宗好武,遇内操时,组练成群,五色眩目,亦谓之过锦。似又是八虎及许泰、江彬辈营伍中事,即王恭襄琼亦在其中,非剧也。
《补遗二》
《户部·茶式》
1 饮茶精洁无过于近年,讲究既备,烹沦有时,且采焙俱用芽柯,无碾造之劳,而真味毕现,盖始于本朝。然在宋已有之,特以散片为下等,故缙绅皆不贵之耳。宋制贡茶有三等:第一曰团,有小龙、小凤,大龙、大凤,及入香不入香之别,此即蔡君谟作俑者;次曰片,用茶蒸造实棬模中串之,其名有石乳、的乳、白乳为狭片,头金蜡面、头骨、次骨、末骨、粗骨、山挺等为阔片,皆闽产也;其他则进宝、双胜、宝山、两府出兴国军,仙芝、嫩蕊、福金、禄合、运合、庆合、指合出饶州、池州,泥片出虔州,绿英、金片出袁州,玉津出临江军、灵州、福州,先春、早春、华英、来泉、胜金出歙州,独行灵草、绿芽片金、金茗出潭州,大拓枕出江陵大小巴陵,开胜、开卷、小卷、生黄、翎毛出岳州,双上绿芽、大小方出岳州、辰州、沣州,东首、浅山、薄侧出光州,总三十六名,两浙及宣州、鼎州止,以上中下第一至第五号,散茶有太湖、龙溪,末号出淮南岳麓,草子、雨前、雨后出荆湖,清口出归德州,总十一名。然供御者只以碾茶为重,故失之远耳。宋榷茶之法最奇,徽州初利至五百万缗,盖始于唐之贞元,而极于宋之崇宁止矣。宋世闽漕郑可简制茶不用香,名曰胜雪,不特其名韵,即其事亦佳。本朝贡茶亦惟闽产最多,建宁府至二千三百馀斤,若庐州次之,仅三百斤,宜兴茶仅止百斤,长兴止三十斤。二地所出,皆今之所珍也。他方最少者,至贡一斤。
《礼部·尚书被嘲》
1 施纯者,顺天东安人,由庶吉士为给事中,选鸿胪少卿。时宪宗因恙口吃,每奏答之际,以舌本出「是」字为艰,纯乃密奏,请改用「照例」二字。上允之,玉音遂琅然,大喜,立擢侍郎,以至礼部尚书太子少保,时登第仅十年也。时人为之语曰:「何用万言书,两字做尚书。」又顾可学者,常州无锡人,由进士官布政参议,罢官归且十年,以赂遗辅臣严嵩,荐其有奇药,上立赐金帛,即其家召之至京。可学无他方技,惟能炼童男女溲液为秋石,谓服之可以长生。世宗饵之而验,进秩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至命撰进士题名记,用辅臣恩例。吴中人为之语曰: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盖吴人「尿「呼「书「二字同一音也。
2 二人同起甲榜,同位秩宗,但被恩非正,为时所薄如此。
《补遗三》
《兵部·武臣刺背》
1 嘉靖末年,用故将杨照为辽东总兵官,照感上知遇,涅「尽忠报国」四字于背,其与巡抚侯汝谅、户部管饷郎中何东序,互讦回卫,久之复起感愤不平,誓死与虏角,因之战殁。无子,有母,贫不免饥寒。巡抚王之诰以闻,上命月给米三石,复其家。此累朝旷典,然以励各边壮士不为过也。
2 按刺背一事,始于宋岳少保飞,元顺帝末年,杭州巡检胡仲彬举兵,其徒皆文背曰「赤心报国,誓杀红巾」。至我明正德间,锦衣卫匠于刁宣,自言背刺「尽忠报国」四字,上怒,命本卫杖而戍之岭南。至嘉靖初,南礼部侍郎黄绾为白简所攻,亦自疏言背有「尽忠报国」字可验,上虽不罪,而天下至今嗤笑。盖至照而五矣。割股剖肝,固尽孝美事,然效颦不已,亦成故套。胡仲彬、刁宣不足言,惜黄、杨之见不及此。
《兵部·刺军》
1 宋健儿刺面,以防逃逸。韩琦欲刺陕西义勇手,司马光争之不从。南宋有八字军,自刺其面,云:「誓杀金贼,报效赵皇!」后从刘锜。败兀术于顺昌者是也。然未有刺臂者。
2 本朝极重黔刺,太祖厉禁不许,嗣圣滥用,乃有极可笑者。如景泰中,武清侯石亨为总兵,请征剿也先,军人一胜二胜者,得保家产;四胜五胜者,左右臂各刺「赤心报国」四字。景帝曰:领军胜虏,刺字是刑罚,加于无罪不近情。不许。武人不学,妄议至此。
《兵部·军令》
1 胡襄愍提兵在吾郡,时有健儿买酤肆醇酒肉鮓饮啖,而不酬其值,且痛殴之,酤者不能平,诉之行台。胡立命缚卒至,卒力辨云无之。胡不能决。时徐文长在坐,谓当剖腹以验之。胡笑以为然,谓酤者曰:「腹中有鮓则已,不然汝当抵偿。」酤者听命,立剖之,则鮓尚在,遂释酤者,而倍偿之,军中股栗,不复敢肆。徐以书生而有胆决乃尔。
《督抚·周文襄》
1 周文襄忱之抚江南最久,功最大,三吴人至今德之,然亦正谲兼用。时王振新建私第,文襄密令人规度其厅事内室,广狭长短,命松江府织绒地衣以馈,振铺之不爽分寸,因大喜,凡有奏请,其批答无不如意,以此得便宜展布。
2 及振死虏中,景帝命籍之,得一金观音,背镂云:「孝孙周忱进」。为司籍没御史钱昕所目睹。盖委曲以从事,亦豪杰作用,如李德裕之于中尉杨钦义、马存亮也。
3 秦桧造格天阁成,蜀帅郑刚中,赂其匠侦量广袤,造毯为献,尽如其式:桧愠,谓探其阴事,因事窜之。幸王振无此见解耳。
4 前乎此,则唐李璋为宣州观察使时,宰相杨收造白檀亭子,会亲友落成之先,是璋潜度其广袤,织成地毯,至日以献,后收败,璋亦得罪,盖藩臣以地衣赂权要,亦有所本。
《士人·沈祖量》
1 吴中才士好为小令,不过闺奁烟粉中语,吾友沈祖量同生赠妓作一词,末句云:任他百般打骂百般羞,也只是书生薄福难消受。余谓柔情亦吾辈佳事,何至卑下委媟乃尔。此君虽有才名,其如风云气短何?沈未几以贫郁早世。
《畿辅·门宫不避讳》
1 今禁城北门名厚载,即玄武门也,相传已久,但二字俱犯世宗、穆宗庙讳上一字,上下通称不避。又如今上皇贵妃郑氏所居宫,名曰翊坤宫,上一字即今上御名,何以银榜高悬?而内外所称,章疏所列,俱公然直呼,恬不为怪,亦无一人议及之者,此等事俱不可解。
《补遗四》
《嗤鄙·侮人自侮》
1 吴中人士好为滑稽,向有一年少痒士,吻流也。一日遇所善僧,戏曰:「秃子之秃字若为写?」僧应声曰:「即秀才秀字掉转尾去。」士为屈服。又嘉靖间,吴中缙绅有文名者,伯仲三人俱高第,以建第出劳木工,因谑之曰:「汝太辛勤,当买一绿绢,为汝制帻裹之。」匠谢曰:「安敢烦制新帻,但得主翁所戴敝者见惠足矣。」此绅家门素有范尉宗之谤,竟惭恧不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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