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4日星期四

《五杂俎》节录


《五杂俎》        谢肇淛 

《●卷一·天部一》
114        常言谓:「鱼不见水,人不见气。」故人终日在气中游,未尝得见,惟于屋漏日光之中,始见尘埃滚滚奔忙,虽暗室之内,若有疾风驱之者。此等境界,可以悟道,可以阅世,可以息心,可以参禅。漆园齐物之论,首发此义,亦可谓通天人之故者矣。
117        李贺诗:「门前流水江陵道,鲤鱼风起芙蓉老。」「鲤鱼风」乃九月风也,又六月中有东南风,谓之「黄雀风」。

《●卷二·天部二》
20   唐、宋以前,皆以社日停针线,而不知其所从起。余按吕公忌云:「社日男女辍业一日,否则令人不聪。」始知俗传社日饮酒治耳聋者,为此,而停针线者,亦以此也。
39   夏至后九九气候,谚云:「一九二九,扇子不离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出如洗浴。五九四十五,难戴秋叶舞。六九五十四,乘凉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头寻被单。八九七十二,思量盖夹被。九九八十一,阶前鸣促织。」冬至后谚云:「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栗。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衲担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犬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今京师谚又云:「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围垆饮酒。五九、六九,访亲探友。七九、八九,沿河看柳。」按此谚起于近代,宋以前未之闻也。其以九数,不知何故,今吴兴人言道里远近,必以九对,而不言十,亦可笑也
44   京师住宅既逼窄无馀地,市上又多粪秽,五方之人,繁嚣杂处,又多蝇蚋,每至炎暑,几不聊生,稍霖雨,即有浸灌之患,故疟痢瘟疫,相仍不绝。摄生者,惟静坐简出,足以当之。


51   七月中元日,谓之「盂兰会」。目连因母陷饿鬼狱中,故设此功德,令诸饿鬼一切得食也。人之祖考,不望其登天堂,生极乐世界,而以饿鬼期之乎?弗思甚矣!
57   九日佩茱萸登高,饮菊花酒,相传以为费长房教桓景避灾之术。余按戚夫人侍儿贾佩兰言:「在宫中,九月九日食蓬饵,饮菊花酒。」则汉初已有之矣,不始于桓景也。
88   今阴阳家禁忌,可谓极密。一年之中,则有岁破、死符、病符、太岁、劫杀、伏兵、灾杀、大祸、岁杀、岁刑、金神、将军诸方。一月之中,有月忌、龙禁、杨公忌、瘟星、天地凶败、天乙绝气、长短星、空亡、亦口、天休废、四方耗、五不遇、六不成、四虚败、三不返、四不祥、四穷、四逆、离别、反激、咸池、伏龙、交龙宅、龙往亡、八风、九良、星绝、烟火、胎神、上朔、月建、月破、月厌、月杀等日。一日之中,则有白虎、黑杀、刀砧、天火、重丧、天贼、地贼、血支、血忌、归忌、黑道、土瘟、天狗、大败、蚩尤、官符、死气、飞廉、受死、火星、河魁、钩绞、焦坎、游祸、灭门、的呼等凶神。盖一岁之中,吉日良时,无凶神恶煞者,不过数日耳。而又加以方向之不利,生命之相妨,仇难二星之躔度,太白日神之游方,一一择而忌之,则虽终岁不作一事可也。而穷村深谷之家不知甲子,愚冥狞犷之辈不信鬼神,何尝见其祸败之相仍哉?太史公谓阴阳之术太详,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畏。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一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曰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夫汉初之阴阳家止于四时、八位、十一度、二十四节而已,而子长尚以为未必,然况今日天罗地网之密乎?其不足信,必矣。
91   西家之东即东家之西,此一言足以破太岁之谬矣。纣以甲子亡,武王以甲子兴,此一言足以破阴阳之忌矣。鸡、猪、薤、蒜,逢著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此一言足以破终身之惑矣。此非后世之言也,圣人已言之矣,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卷三·地部一》
7     古今建都,形胜之地,无有逾关中者,盖其表里山河百二重关,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治可以控制中外,乱可以闭关自守,无论汴京,即洛阳不及也。江南之地,则惟有金陵耳。
8 帝王建都,其大势在据天下之吭,又其大要则在镇遏戎狄,使声息相近,动不得逞。关中逼近西戎,故唐时回纥、土蕃,出其不意,便至渭桥。汉时灞上、细柳、连营,天子至亲劳军,盖当时西虏似强于北也。至宋时,幽、燕十六州已为契丹所据,则自河南,入江、淮,其势甚便,不得不都汴京以镇之。使当时从晋王言,都关中,则画淮为界,不至绍兴而始见矣。汴京既失,江北不可守,其势不得不阻江为固,镇江则太逼,杭州则太远。险而可守,孰有出建康之上者?故李纲、宗泽以为请,而不见听从,惜哉!
13   燕山建都,自古未尝有此议也。岂以其地逼近边塞耶?自今观之,居庸障其背,河济襟其前,山海扼其左,紫荆控其右,雄山高峙,流河如带,诚天造地设以待我国家者。且京师建极,如人之元首然,后须枕藉,而前须绵远。自燕而南,直抵徐、淮,沃野千里,齐、晋为肩,吴、楚为腹,闽、广为足,浙海东环,滇、蜀西抱,真所谓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背者也。且其气势之雄大,规模之弘远,视之建康偏安之地固已天渊矣。国祚悠久,非偶然也。
20   京师风气悍劲,其人尚斗而不勤本业,今因帝都所在,万国梯航,鳞次毕集,然市肆贸迁,皆四远之货,奔走射利,皆五方之民,土人则游手度日,茍且延生而已,不知当时慷慨悲歌,游侠之士,今皆安在,陵谷之变,良不虚也。
21   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多于缙绅,妇女多于男子,娼妓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至于市陌之风尘,轮蹄之纷糅,奸盗之丛错,驵侩之出没,盖尽人间不美之俗,不良之辈,而京师皆有之,殆古之所谓陆海者,昔人谓「不如是,不足为京都,」其言亦近之矣。
所谓“大都 会”皆社交逐渐利之便所,故必也是“大都秽”。古今皆然,四海皆然。
22 长安有谚语曰:「天无时不风,地无处不尘,物无所不有,人无所不为。
23   《绀珠集》云:「东南,天地之奥藏,其地宽柔而卑,其土薄,其水浅,其生物滋,其财富其人剽而不重,靡食而偷生,其士懦脆而少刚,笮之则服,西北天地之劲力,雄尊而严,其土高,其水寒,其生物寡,其财确,其人毅而近愚,饮淡而轻生,士沉厚而慧,挠之不屈。」此数语足尽南北之风气,至今大略不甚异也。但南方士风,近稍狞悍耳。
24 今国家燕都可谓百二山河,天府之国,但其间有少不便者,漕粟仰给东南耳。运河自江而淮,自淮而黄,自黄而汶,自汶而卫,盈盈衣带,不绝如线,河流一涸,则西北之腹尽枵矣。元时亦输粟以供上都,其后兼之海运,然当群雄奸命之时,烽烟四起,运道梗绝,惟有束手就困耳。此京师之第一当虑者也。
27   者诸侯,封国自食,其入江北之地,如齐、晋、燕代、秦诸国,士饱仓盈,不闻其仰给于江南也,如汉时与楚血战五载,军士粮饷,乃自关中转轮,即武帝穷兵黩武,频年暴师于外,亦不闻其借粟于吴楚也。至唐而始有漕运,自江而淮,自淮而河,计米一斗,费钱七百,然贞观、开元盛时,不闻其乏食也。至于季世,乃有「米已至陜,吾父子得生」之喜,岂非内无储积,而枵腹待哺于外哉!宋时汴及临安,地皆咫尺,故不闻转饷之苦。今京师三大营九边数十万军,升合之饷,皆自漕河运致,古称「千里运粮,士有饥色」。今乃不啻万里矣!万一运道有梗,何以处之?故为今日计,则屯田之策,宜行于边塞,而水田之利,宜兴于西北滨水诸郡县也。屯田之策,且耕且守,分番上下,不惟享其粒食,而士亦不至偷惰,盖守御可以老弱占籍,而力耕则非少壮不能,军将不待汰而精矣。且有田则有塍有浍,沮洳泥泞,亦可杜胡马奔突之患,其利又不止充口腹已也。
28   齐、晋、燕、秦之地,有水去处,皆可作水田,但北人懒耳。水田自犁地而浸种,而插秧,而薅草,而车戽,从夏讫秋,无一息得暇逸,而其收获亦倍。馀在济南华不注,山下见十数顷水田,其膏腴茂盛,逾于南方,盖南方六七月常苦旱,而北方不患无雨故也。二策若行,十数年间,民见利而力作,仓庾充盈,便可省漕粮之半,即四方有警,而西北人心,不至摇动,京师益安于泰山矣。
41   三国时谚曰:「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盖当时形胜,自是建业为上游,而文物之繁丽,沃野之富饶,又所不论也。钟山龙蟠,石城虎踞,帝王之都,诸葛武侯已称之矣,但孙氏及晋,不过百年,宋、齐、梁、陈,为祚愈促。我太祖定鼎创业,将垂万祀,而再世之后,竟复北迁,岂王气之有限耶?抑终是偏安之势,非一统之规也。
42   金陵规模稍狭,钟山太逼,而长江又太逼,前无馀地,觉无绵远气象。其大略仿佛甚似闽中,但闽又较偏一隅耳。
43   金陵钟山,百里外望之,紫气浮动,郁郁葱葱,太祖孝陵在焉,知王气之未艾也。又城中民居,凡有小楼,东北望,无不见钟山者。其他四远诸山,重沓环抱。刘禹锡诗「山围故国周遭在」,高季迪「白下有山皆绕郭」是也。但有牛首一山,背城而外向,然使此山亦内绕,则无复出气,不成都矣
44   建业之似闽中有三:城中之山,半截郭外,一也;大江数重,环绕如带,二也;四面诸山,环拱会城,三也。金陵以三吴为东门,楚、蜀为西户;闽中以吴、越为北门,岭表为南府。至于阻险自固,金陵则藉水,闽中则藉山。若夫干戈扰攘之际,金陵为必争之地,闽可毕世不被兵也。
45 近人有谓金陵山形散而不聚,江流去而不留,非帝王都也,其言固似太过,但天下如人一身,帝都不在元首亦当在胸,今大一统之时,金陵在左腋下,何以运四方乎?天之北极,人君之位也,必正中而近北,则今日之燕京近之矣。江左六朝失淮以北,则又建康为上游,且相承正朔,二百馀载矣。何不可都之有?
46   金陵南门名曰聚宝,相传洪武初沈万三所筑也。沈之富甲于江南,太祖令筑东南诸城,西北者未就而沈工已竣矣。太祖屡欲杀之。人言「其家有聚宝盆,故能致富」,沈遂声言以盆埋城门下以镇王气,故以名门云。迤东有赛公桥,云「沈造数桥,自以为能诩其子妇,妇恚,自出己财为之,其宏丽工致又倍于沈,故以赛公名也」。沈后以事编置云南,子孙仍富,或言其有点化之术耳。
“赛公桥”即“赛虹桥”,位于南京集庆门西南,跨秦淮河支流。明洪武年间建造,为三拱石桥,现为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此桥又曾名“赛工桥”。《涌幢小品卷之四》“罗城分工”条记:“南京外罗城。旧俱工部修理。成化九年奏准。自驯象门起八门。属本府修。沧波门起。属工部修。焦猗园云。太祖筑京城。原工部与本府共工。后府筑已竣。尚有馀资。建石桥于江东门。曰赛工桥。盖赛工部也。后人误以沈万三秀媳妇所筑。遂曰赛公。可笑。”
又传:后地方官吏为避免“轻侮上台”,乃取唐代杜牧《阿房宫赋》“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之意更名“赛虹桥”。
47   金陵诸胜如凤皇台、杏花村、雨花台,皆一抔黄土耳,惟摄山、石灰、牛首诸寺,宏丽无恙。城中之寺,莫饬于瓦棺;城外之寺,莫雄于天界。至于长干一望,丛林相续,金碧照目,梵呗聒耳,即西湖之繁华,长安之壮丽,未有以敌此者也。
48   馀承乏留都北部,留都三法司省寺独在太平门外,左钟山而右玄武湖,出门,太平堤逶迤二里许,春花夏鸟,秋月冬雪,四时景光皆足娱人,缓辔徐行,晨入酉出,啸歌自足,忘其署之冷也。嗣是移官职,方徙北水部,衮衮马头尘,匆匆驹隙影耳。追思曩者,闲心乐地,讵可复得?故今宦者谓留都为仙吏,而留都诸曹中,司寇之属,尤为神仙也,然不可为巧宦者道也
49   金陵有莫愁湖。莫愁,石城女子,非石头城也。石城在古为复州郢中,今之承天府是也。且与襄阳估客同为一事。今人误以为石头城,故并其湖而妄名之耳。
50 雨花台下一派沙土中常有五色石子,状如韎,青、碧、红、绿不等,亦有极通明可爱者,不减宝石也。雨后,行人往往拾得之。岂当时天所雨花,其精气凝而为石耶?
51   牛首山寺,窗中见塔影,闭门则影从门罅入,其影倒见,尖反向门,塔相去甚远,此理之不可晓者。何处无塔?何处无窗隙?而塔影未必入,即入而未必倒也
52   灵谷寺乃太祖改葬宝志之所,规制甚丽,中殿无梁,云犹是六朝所建也。有琵琶谷,拍手辄鸣,作琵琶声。寺原有松十万株,近为僧众所盗,以刀刻其皮一周,无何则枯死,辄报官而薪之,今所存不能十之一也。
“金陵四十八景”有“灵谷深松”。
现灵谷寺无梁殿前有一汉白玉赑屃,上驮一碑,这块碑是谭延闿的墓碑,上面原有蒋介石题书的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前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谭公延闿之墓字样。墓碑之下有龟趺座,四周围有石栏,为谭延闿墓的起点。后来原碑文磨平,由中山陵园管理处第一任处长高艺林摹乾隆笔意题书灵谷深松
53   太祖于金陵建十六楼,以处官伎:曰来宾,曰重译,曰清江,曰石城,曰鹤鸣,曰醉仙,曰乐民,曰集贤,曰讴歌,曰鼓腹,曰轻烟,曰淡粉,曰梅妍,曰柳翠,曰南市,曰北市,盖当时缙绅通得用官伎,如宋时事,不惟见盛时文罔之疏,亦足见升平欢乐之象。今时刑法日密,吏治日操切,而粉黛歌粉之辈,亦几无以自存,非复盛时景象矣。王百谷送王元美诗云:「最是伤心桃叶渡,春来闻说雀堪罗。」语虽不典,然实关于国家兴衰之兆,非浪语也。
54   金陵、秦淮一带,夹岸楼阁,中流箫鼓,日夜不绝,盖其繁华佳丽,自六朝以来已然矣。杜牧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夫国之兴亡,岂关于游人歌妓哉?六朝以盘乐亡,而东汉以节义,宋人以理学,亦卒归于亡耳!但使国家承平,管弦之声不绝,亦足妆点太平,良胜悲苦呻吟之声也。
“盘(盤)乐”同“槃乐”:耽于游乐。
《汉书·五行志下之上》:“临事盘乐,炕阳之意。”
《文选·何晏<景福殿赋>》:“亦所以省风助教,岂惟盘乐而崇侈靡?” 吕向 注:“岂徒游乐而尚其奢侈乎!”
南朝 鲍照 《河清颂》:“燕无留饮,畋不槃乐。”
55 金陵街道极宽广,虽九轨可容。近来生齿渐蕃,民居日密,稍稍侵官道以为尘肆,此亦必然之势也。天造草昧兵火之后,馀地自多,弈世承平,户口数倍,岂能于屋上架屋,必蚕食而充拓之。官府又何爱此无用之地,而不令百姓之熙熙穰穰也?近来一二为政者苦欲复当时之故基,民居官署概欲拆毁,使流离载道,瓦砾极目,不祥之兆莫大焉。
56   姑苏虽霸国之馀习,山海之厚利,然其人乖巧而俗侈靡,不惟不可都,亦不可居也。士子习于周旋,文饰俯仰,应对娴熟,至不可耐。而市井小人,百虚一实,舞文狙诈,不事本业。盖视四方之人,皆以为椎鲁可笑,而独擅巧胜之名,殊不知其巧者,乃所以为拙也。
《笑林广记·谬误部·苏空头》:一人初往苏州,或教之曰:「吴人惯扯空头,若去买货,他讨二两,只好还一两。就是与人讲话,他说两句,也只好听一句。」其人至苏,先以买货之法,行之果验。后遇一人,问其姓,答曰:「姓陆。」其人曰:「定是三老官了。」又问:「住房几间?」曰:「五间。」其人曰:「原来是两间一披。」又问:「宅上还有何人?」曰:「只房下一个。」其人背曰:「原还是与人合的。」
57   三吴赋税之重甲于天下,一县可敌江北一大郡,破家亡身者往往有之,而闾阎不困者,何也?盖其山海之利,所入不赀,而人之射利,无微不析,真所谓弥天之网,竟野之罘,兽尽于山,鱼穷于泽者矣。其人亦生而辩析,即穷巷下人庸,无不能言语进退者,亦其风气使然也
58   洞庭西山出太湖石,黑质白理,高逾寻丈,峰峦窟穴,剩有天然之致,不胫而走四方,其价佳者百金,劣亦不下十数金,园池中必不可无此物。而吾闽中尤艰得之,盖阻于山岭,非海运不能致耳。昆山石类刻玉,然不过二三尺,而止案头物也。灵璧石,扣之有声,而佳者愈不可得。宋叶少林自言过灵璧得石四尺许,以八百金市之,其贵亦甚矣!今时灵璧无有高四尺者亦无有八百金之石也。
71   《管子》曰:「齐之水道躁而复,故其民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越之水重浊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最而稽,淤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晋之水枯旱而运,淤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而葆诈,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滞而杂,故其民愚戆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简易而好正。」校之于今,亦不甚然矣。大抵江北之水,迅激而浊,故其人重而悍;江南之水,委纡而冽,故其人缓而巧;至于五方之变,亦不能有尽符者,人不受命于物也。
74   易州、湖州之镜,阿井之胶,成都之锦,青州之白丸子,皆以水胜耳。至于妇人女子,尤关于水,盖天地之阴气所凝结也。燕赵、江汉之女,若耶、洛浦之姝,古称绝色,必配之以水。岂其性固亦有相宜?不闻山中之产佳丽也。吾闽建安一派溪源,自武夷九曲来,一泻千里,清可以鉴,而建阳士女莫不白皙轻盈,即舆人台下贱,无有蠢浊肥黑者,得非山水之故耶?
76   《茶经》云:「水品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此自是定论。然山水须乳泉缓流者,又须近人村落者。若深山穷谷之中,恐有瘴雾毒蛇,不利于人。即无毒者,亦能令人发疟。盖其气味与五脏不相习也。奔湍急濑,久饮,能令人瘿。井水亦有绝佳者,不亚山泉。大约江水以甘胜,井水以冽胜,山水则兼甘与冽而有之者也。
81   凡出师,遇深山无泉之处,掘井一二丈不得水者,可束蕴火薰之,而密覆其上,火烟不得出,必寻泉脉隙处潜通,即它山数里外泉皆能引而致之,烟通则泉流矣。
89   假山之戏,当在江北无山之所,装点一二,以当卧游。若在南方,出门皆真山真水,随意所择,筑菟裘而老焉。或映古木,或对奇峰,或俯清流,或踞磐石,主客之景皆佳,四时之赏不绝,即善绘者不能图其一二,又何叠石累土之工所敢望乎?
90   假山须用山石,大小高下,随宜布置,不可斧凿。盖石去其皮便枯槁不复润泽生莓苔也。太湖锦川虽不可无,但可妆点一二耳。若纯是难得奇品,终觉粉饰太胜,无复丘壑,天然之致矣。馀每见人园池踞名山之胜,必壅蔽以亭榭,妆砌以文石,缭绕以曲房,堆叠以尖峰,甚至猥联恶额,累累相望,徒滋胜地之不幸,贻山灵之呕哕耳。此非江南之贾竖,必江北之阉宦也。
92   吴中假山,土石毕具之外,倩一妙手作之,及舁筑之费,非千金不可。然在作者工拙何如。工者事事有致,景不重叠,石不反背,疏密得宜,高下合作,人工之中,不失天然,偏侧之地,又含野意,勿琐碎而可厌,勿整齐而近俗,勿夸多斗丽,勿太巧丧真,令人终岁游息而不厌,斯得之矣。大率石易得,水难得,古木大树尤难得也。
104        郭汾阴治第,谓工人曰:「好筑此墙,勿令不牢。」筑者释锤而对曰:「数十年来,京城达官家墙皆是如此筑,今某死,某亡,某败,某绝,人自改换,墙固无恙。」令公闻之,惕然动心,即日请老。噫!贤哉工人之言。达哉!令公之见也。
[]孔尚任《桃花扇·续四十齣 馀韵》
【离亭宴带歇拍煞】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105        精巧愈甚,则失势之日,人之瞰之也愈急,是速其败也。价值愈高,则贫乏之日,人之市之也愈难,是益其累也。况致富之家,多不以道,子孙速败,自是常理。冷眼旁观,可为叹息!
107        古人观室者,唐其寝庙,又适其偃焉。偃者,厕也。厕虽秽浊之所,而古人重之。今大江以北人家,不复作厕矣。古之人君,便必如庙,如晋景公如厕陷而卒,汉武帝如厕见卫青,北齐文宣令宰相杨愔进厕筹,非如今净器之便也。但江南作厕,皆以兴农夫交易。江北无水田,故粪无所用,俟其地上乾,然后和土以溉田。京师则停沟中,俟春而后发之,暴日中,其秽气不可近,人暴触之辄病。又何如奏厕之便乎?
尔雅·释宫》:庙中路谓之唐。
108        武帝如厕,见卫青,解者必曲为之说,此殊可笑。史之记此,政甚言帝之慢大臣,以见其敬黯耳。若非溷厕,史何必书?卫青,公主马前奴也,官即尊贵,帝狎之久矣。文宣令宰相进厕筹,武帝之如厕,见大将军,亦何足怪?唐郭汾阳将校官,至节度使,封侯皆趋走执役于前,夫人、小女、至令捧汤持,则帝之如而见青,固狎爱之至,而亦青之所以自全也
109        石崇厕上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香囊,则帝王之厕可知。岂比穷措大粪秽狼藉蝇蛆纵横者?而不可屈大将军一见乎?

《●卷四·地部二》
7     南昌滕王阁序既云:「星分翼轸」,又云「龙光射斗牛之墟」。翼轸、斗牛,相距甚远,必有一谬。
35   齐云僻处万山之中,故进香者少,所入则黄冠橐中物耳。其轩供应之费,亦道官主之,故邑人差不累也。然齐云实无奇,奇者,天门与石桥严耳,而游者又多未之及也。
36   游山不藉仕宦。则厨传舆佁之费无所出,而仕宦游山,又极不便。侍从既多,不得自如,一也;供亿既繁,彼此不安,二也;呵殿之声,既杀风景,冠裳之体,复难袒跣,三也;舆人从者,惮于远涉;羽士僧众,但欲速了。嶮巇之道,恐舁夫之谇语;奇绝之景,惧后来之开端。相率隳引于常所经行而止,至于妙踪胜赏,十不能得其一二也。故游山者,须藉同调地主,或要丘壑高僧;策杖扶藜,惟意所适。一境在旁,勿便错过;一步未了,莫惮向前。宁缓毋速,宁困毋逸。宁到头而无所得,毋中道而生厌怠。携友勿太多,多则意趣不同;资粮勿太悭,悭则意兴中败。勤干见解之奴,常鼓其勇;富厚好事之主,时借其力。勿偕酒人,勿携孱伴。每到境界,切须领略。时置笔砚,以备遗忘。此游山之大都也。
乐山驴友必读
45 天下海潮之来,皆以渐次。馀家海滨,每乘潮汐,渡马江,舟中初不觉也。监官潮来,则稍拍岸,激石成声,与长溪松山下潮相似。惟钱唐则不然,初望之一片青气,稍近则茫茫白色,其声如雷,其势如山吼掷;狂奔一瞬,至岸,如崩山倒屋之状,三跃而定,则横江千里,水天一色矣。近岸一带人居,潮至浪花直喷屋上,檐溜倒倾,若骤雨然,初观之,亦令人心悸,其景界甚似扁舟犯怒涨下黯淡滩时也。
49   贩海之舟,所以无覆溺之虞者,不与风争也。大凡舟覆,多因斗风。此辈,海外诸国既熟,随风所向,挂帆从之,故保其经岁无事也。馀见海盐、钱唐,见捕鱼者,为疏竹筏,半浮半沉水上,任从风潮波浪,舟皆戒心,而筏永无恙者,不与水争也。小人诚有意智,然因之悟处世之法江南遣徐铉聘宋,词锋才辩,廷臣无出其右者,而宋太祖遣一不识字殿侍接之,即是此意
[]岳珂《桯史》(卷一)【徐铉入聘】:国初三徐,名著江左,皆以博洽闻中朝,而骑省铉,又其白眉者也。会修述职之贡,骑省实来,及境,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辞令不及为惮,宰相亦艰其选,请于艺祖。玉音曰:"姑退朝,朕自择之。"有顷,左珰传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识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笔点其中一人,曰:"此人可。"在廷皆惊,中书不敢请,趣使行,殿侍者慌不知所繇,薄弗获己,竟往渡江。始燕,骑省词锋如云,旁观骇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骑省叵测,强聒而与之言。居数日,既无与之酬复者,亦倦且默矣。余按当时陶、窦诸名儒,端委在朝,若使角辩骋词,庸讵不若铉?艺祖正以大国之体,不当如此耳,其亦不战屈人,兵之上策欤!其后,王师征包茅于煜,骑省复将命请缓师,其言累数千言,上谕之曰:"不须多言,江南亦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耶!"大哉圣言,其视骑省之辩,正犹萤爝之拟羲舒也。
刘黎平《赵匡胤以文盲为使者 吓跑南唐辩才徐铉》: “在应对高手时,不是找与对方水平相当的人,而是找一个与之根本毫无交集的人,让对方感到无用武之力,使不上劲。当然,这种奇怪的选择后面,是大宋的实力在说话。”
赵匡胤不按牌理出牌,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用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即红朝太祖“你扔你的原子弹,我打我的手榴弹”。你以文乱法,我则以武犯禁,让你“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54   江南无闸,江北无桥。江南无茅屋,江北无溷圊。南人有无墙之室,北人不能为也;北人有无柱之室,南人不能为也。北人不信南人有架空之楼,行于木杪;南人不信北人有万斛之窖,藏于地中。
63   吴、越之田,苦于赋役之困累;齐、晋之田,苦于水旱之薄收;可畜田者,惟闽、广耳。近来闽地殊亦凋耗,独有岭南物饶而人稀,田多而米贱,若非瘴蛊为患,真乐土也。
64   燕、齐萧条,秦、晋近边,吴、越狡狯,百粤瘴疠,江右蠲瘠,荆、楚悍,惟有金陵、东瓯及吾闽中尚称乐土,不但人情风俗,文质适宜,亦且山川丘壑足以娱老,菟裘之计,非蒋山之麓则天台之侧,非武夷之亭则会稽之穴矣。
70   天下推纤啬者,必推新安与江右,然新安多富,而江右多贫者,其地瘠也。新安人近雅而稍轻薄,江右人近俗而多意气。齐人钝而不机,楚人机而不浮。吴、越浮矣,而喜近名;闽、广质矣,而多首鼠。蜀人巧而尚礼,秦人鸷而不贪。晋陋而实,洛浅而愿;粤轻而犷,滇夷而华。要其醇疵美恶,大约相当,盖五方之性,虽天地不能齐,虽圣人不能强也。今之宦者,动欲择善地,不知治得其方,即蛮夷可化,况中国哉?
71 仕宦谚云:「命运低,得三西。」谓山西、江西、陜西也。此皆论地之肥硗,为饱囊橐计耳。江右虽贫瘠而多义气,其勇可鼓也。山、陜一二近边苦寒之地,诚不可耐,然居官岂便冻饱得死?勤课农桑,招抚流移,即不毛之地,课更以最要,在端其本而已。不然,江南繁华富庶,未尝乏地也,而奸胥大驵,舞智于下,巨室豪家,掣肘于上,一日不得展胸臆,安在其为善地哉?
72   仕小邑,驭疲民,居官者每郁郁不乐,此政不必尔。小邑易于见才,疲民易于见德。且「不见可欲,则心不乱」。尝见江南大地,败官者十常八九,择地者固无益也。
“小邑易于见才”或对应《管理学》中的“彼得原理”(The Peter Principle)
在组织或企业的等级制度中,人会因其某种特质或特殊技能,令他在被擢升到不能胜任的地步,相反变成组织的障碍物(冗员)及负资产。
“好好学习”易,“天天向上”难。
84   西戎茶马之市,自宋已然,盖土蕃湮酪腥腥,非茶不解其毒,而中国藉之,可以得马,以草木之叶易边场之用,利之最大者也。但茶禁当严,马数当核。今之茶,什五为奸商驵狯私通贸易,而所得之马又多病残疾,不堪骑乘者。直与之耳,非市也。
91 吴之新安,闽之福唐,地狭而人众,四民之业,无边不届,即遐陬穷发,人迹不到之处,往往有之,诚有不可解者;盖地狭则无田以自食,而人众则射利之途愈广故也。馀在新安,见人家多楼上架楼,未尝有无楼之屋也。计一室之居,可抵二三室,而犹无尺寸隙地。闽中自高山至平地,截截为田,远望如梯,真昔人所云「水无涓滴不为用,山到崔嵬尽力耕」者,可谓无遗地矣,而人尚什五游食于外。设使以三代井田之法处之,计口授田,人当什七无田也。
97   九边如大同,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什物之精好,皆边塞之所无者。市款既久,未经兵火故也。谚称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大同婆娘,为「三绝」云。迤西榆林、庆阳渐有夷风,至临洮、巩昌,苦寒之极,其土人亦与戎狄无别耳。
98   临边幸民,往往逃入虏地,盖其饮食语言既已相通,而中国赋役之繁,文罔之密,不及虏中简便也。虏法虽有君臣上下,然劳逸起居,甘苦与共,每遇徙落移帐,则胡王与其妻妾子女,皆亲力作,故其人亦自合心勇往,敢死不顾,干戈之暇,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耳,真有上古结绳之意。一入中国,里胥执策而侵渔之矣。王荆公所谓「汉恩自浅胡自深」者,此类是也。
115        鞑靼之狞犷,而敬信佛法,爱礼君子,得中国冠裳皆不杀,即配以部落妇女,见一僧至,辄膜拜顶礼,不敢亵慢。倭奴亦重儒书,信佛法,凡中国经书,皆以重价购之,独无《孟子》,云:「有携其书往者,舟辄覆溺。」此亦一奇事也。
116        宋政和间,有于阗国进玉,表章其首云:「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照见西方五百里国。五百里国内条贯主黑汗王表上: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照见四天下。四天下条贯主。阿舅大官家。」又元丰四年,于阗国上表,称于阗国偻:「大福力量知文法,黑汗王书与东方日出处,大世界田地主汉家阿舅大官家」云。其可笑如此。考汉文帝时,单于遗《汉书》曰:「天地所生,日明所照,匈奴大单于。」隋文帝时,沙钵略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圣贤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致书大隋皇帝。」又倭国有「日出天子致书日入天子」之语。我朝四夷表章皆颁有定式,不敢逾越,其间有悖慢之语者,不受也

《●卷五·人部一》
1 唐太宗曰:「土城竹马,儿童乐也。金翠纨绮,妇人乐也。贸迁有无,商贾乐也。高官厚秩,士夫乐也。战无前敌,将帅乐也。四海宁一,帝王乐也。」
5     尧、舜至圣,身如脯腊;桀、纣无道,肥肤三尺
7     尧八眉,舜四瞳子,禹目跳,汤偏,文王四乳,仲尼面如蒙倛,周公身如断葘,皋陶色如削爪,闳夭面无见肤,傅说身如植鳍,伊尹面无须麋,故知大圣、大贤不可以形貌相也。
13崔琰须长四尺。王育、刘渊,皆三尺。渊子曜长至五尺。谢灵运须垂至地。关羽、胡天渊,髯皆数尺。国朝石亨、张敬修,髯皆过膝。然相法曰:“须长过发,名为倒挂,必主兵厄。”验之,往往奇中。
14   相书云:「耳门小者,其人富而吝。」又曰:「耳门不容麦,寿可逾百。」夫既富而吝矣,虽百岁何为?
19   彭祖之知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十八。士固有不朽者,修短何足论也?然进德修业,未见其止,中途摧谢,万世之下有遗恨焉。故曰:「人不可无年。」
24 杨子云曰:「富无仁义之行,犹圈中之鹿,栏中之牛也。」然以匹夫而富敌王公,权侔卿相,其人必非寻常见解,故子长于货殖诸子尤焉。但古之致富者,皆观天时,逐地利,取予 趋舍,动合权变,如陶朱、计然,其上者也;卓氏、程郑,铁冶力作,纤啬射利,固已贾行而市心矣。后世倚权怙势,纳贿行劫,如石崇、王元宝之流,乃豺狼蛇蝎,岂独牛豕而已哉?
26   富者多悭,非悭不能富也;富者多愚,非愚不能富也。此子云所谓圈鹿栏牛者也。
42   叶少蕴云:「某五十后不生子,六十后不盖屋,七十后不做官。」夫子女多寡,听之可也。五十之年,岂遽能闭关乎?屋蔽风雨而止,不必限之以年也。七十而后休官,不亦晚乎?人生得到七十,复能有几?以馀论之,五十后不当置妾,六十后不当作官,七十后即一切名根系念,尽与敕断,以保天年可也。
43   思虑之害人,甚于酒色,富贵之家,多以酒色伤生;贤智之士,多以思虑损寿。
44   思虑多则心火上炎,火炎则肾水下涸,心肾不交,人理绝矣。故文人多无子,亦多不寿,职是故也。然而不能自克,何也?彼其所重有甚于子与寿也。
53   京师多乞丐,五城坊司所辖,不啻万人,大抵游手赌博之辈,不事生产,得一钱即踞地共掷,钱尽继以襦裤,不数掷,惈呼道侧矣。荒年饥岁,则自北而南,至于景州,数百里间,连臂相枕,盖无恒产之所致也。
54   京师谓乞儿为花子,不知何取义。严寒之夜,五坊有铺居之,内积草秸,及禽兽茸毛,然每夜须纳一钱于守者,不则冻死矣。其饥寒之极者,至窖乾粪土而处其中,或吞砒一铢,然至春月,粪砒毒发必死。计一年冻死、毒死不下数千,而丐之多如故也。
[]张国宾《合汗衫》:“我绕着他后巷前街,叫化些剩汤和这残菜。” “叫化”是一个动词,“叫化子”则成名词。
61   韩延寿超逾羽林亭楼,捷之至也;羊侃蹋壁五寻,权武投井跃出,沈光拍竿系绳,手足皆放,透空而下;柴绍之弟著吉莫靴,直上砖城,手无攀援,壁龙之号,不减肉飞仙矣。近来行绳走竿,多出女子小人之戏,而武弁之中,未之有闻。
67   人有千斤之力,始能于马上运三十斤之器。馀在白门亲试之。其有五百斤力者,但能举动而已,不能运转如飞也。乃知关、张、秦叔宝、王彦章之流,兵器皆重百斤,非万斤之力不至,是可易得哉?
68   武艺十八般,而白打居一焉。今人小厮扑无对者,如小虎梁兴甫亦足以雄里閈矣。但用之战场,未必皆利。河南少林寺拳法,天下所无,其僧游方者皆敌数十人。流贼乱时,有建议以厚赏募之,得精壮五百馀。贼闻,初亦甚惮之,与战佯北,伺其夜,袭击,尽歼焉,则亦用之不得其宜也。故练兵不若选将也。
69   正统己巳之变,招募天下勇士。山西李通者,行教京师,试其技艺,十八般皆能,无人可与为敌,遂应首选。然通后卒不以勋业显,何也?十八般: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简;十三,槁;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杷头;十七,绵绳套孛;十八,白打。
南宋华岳《翠微北征录》(卷七)记: “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
明代施耐庵《水浒传》第二回:“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那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
周亮工《闽小记》:“白打,即今之手搏,名短打者是也。昔日白手不持寸铁为白战,武艺十八,终以白打。以白打为终,明乎其不持寸铁也。”
80   算术自皇甫真、曹元理、赵逵之后,未有能继之者。史所谓得其分数而失玄妙者也。《北史·綦母怀文传》载:「晋阳馆有一蠕蠕客,胡沙门指语怀文云:『此人有异算术。』乃指庭中一枣树云:『令其布算实数,并辨赤白若干,赤白相半若干。』于是剥而数之,唯少一子。算者曰:『必不少,但更撼之。』果落一实。」此其算法,视元理不知鼠之为米,又高一著矣。隋诸葛颖、宋邵尧夫,其次也。国朝唐应德先生,极精算术,与顾应祥司寇皆以神算自负云。一城中可算若干人,一廒中可算若干米,分毫不差,然未经试验。今其法具在,亦未有能传之者也。
81   唐公常云:「知历数又知历理,此吾之所以异于儒生。知死数又知活数,此吾之所以异于历官。」所著勾股测望论、勾股容方圆论、弧矢论、分法论、六分论,发挥备矣。馀在吴兴,访顾司寇子孙,问之,皆不得其传,为之叹息。坐上一客曰:「纵使传得,亦将安用?」一笑而罢。
82   南方好傀儡,北方好秋千,然皆胡戏也。《列子》所载:「偃师为木人,能歌舞。」比傀儡之始也。秋千云自齐桓公伐山戎,传其戏入中国。今燕、齐之间,清明前后,此戏盛行。所谓北方戎狄,爱习轻媵之能者,其说信矣。
83 古今不甚相远者,惟有医之一途,盖功用最切,优劣易见,人多习而精之故也。然扁鹊之视五脏症结,华陀之剖心传药,不可得已。李子豫、徐秋夫、孙法宗、许智藏之技,冥通要眇,鬼物犹或惮之,况常人乎?甄权、王彦伯、张仲景、葛洪、钱乙之辈,史不绝书,观其著论造极,投七解厄,若运之掌,功参造化,不谓之圣不可也。夫医者,意也。以意取效,岂必视方哉?然须博通物性,妙解脉理,而后以意行之,不则妄而轻试,足以杀人而已。
84   梁新遇朝士风疾,告以不可治,赵鄂教以食消梨而愈。王太后病风,饵液不可进,许胤宗以黄蓍、防风煎汤置床下熏之,而能言年少食不快,眼前常见小镜。赵卿诳以会食,使啜芥醋而愈。富商暴亡,梁新因其好食竹鸡,知为半夏毒,姜汁灌之而愈。桐城孕妇,七日不产,庞安时针其虎口,使缩手而遽下。皇子 瘈疭,钱乙以土胜水,水平而风自止,进黄土汤一剂而安。吴门孕妇不下,葛可久以气未足,初秋,取桐叶饮之,立下。此以意悟者也。史载之治朱师古之食卦,徐嗣伯治老姥之针疸,贾耽视老人之虱瘕,徐之才视乘船人之蛤精疾,周顾知黄门腹中蛟龙,以无命门脉,而知为鬼。此以博识者也。医和诊晋侯而知其良臣将死。僧智缘每察脉,知人祸福休咎;诊父之脉,而能道其子吉凶。此以理推者也。意难于博,博难于理;医得其意,足称国手矣。
85   汉郭玉善医,虽贫贱厮养,必尽心力而疗治,贵人时或不愈,和帝问之,对曰:「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惧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不强,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针有分寸,时有破漏,重以恐惧之心,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唐许胤宗人劝其著书以贻后世者,答曰:「医特意耳,思虑精则得之。脉之候幽而难明,吾意所解,口莫能宣也。古之上医,要在视脉,病乃可识。病与药值,惟用一物攻之,气纯而速愈。今之人不善为脉,以情度病,多其物以幸有功。譬猎不知兔,广络原野,冀一人获之,术亦疏矣。一药偶得,它味相制,弗能专力,此难愈之验也。」噫!旨哉,二子之言!其知道乎?进于技矣!后世贵人,召医十九,蹈郭玉之言。庸医视病,不可不思胤宗之旨也。
86   唐太宗苦风眩,百医不效,而张憬藏以乳煎荜拨饮之,立差。韩矢贯左髀,镞不出者三十年,刘ど傅以少药,立出之,步履如常。魏安行妻风痿十年不起,王克明一针而动履如初。朱彦修治女子疗疾皆愈,唯颊丹不灭,葛可久刺乳而立消。此技之有独至也。至于刳破腹背,断截肠胃,抽割积聚,湔洗疾秽,如有神道设教,则吾不敢知。若犹技也,窃恐理之所无。庞安常以为史之妄者,良不虚也已。
93   又浙有士人,一指忽痛,指甲间生一珊瑚,高二寸,血色气缕,成海市人物、城郭楼台。医谓火所致,服以大黄始愈。故曰:暴病多火,怪病多痰。医者不可不知也。
94   善医者不视方,盖方一定而病无定也。馀在山东,郡室人产后虚悸,每合眼即有气一股,从下部上攻,直至胸膈,闭急而寤,如是五昼夜,殆矣。诸医泥方,惟以补气血投之,益甚。庠生马尔骐者,晓医,语之曰:「此火也,急则治标,何暇顾气血?」投以胡黄连一服,而熟寐一昼夜,诸症脱然。万历辛亥九月,在家,侍儿忽病气逆,不可卧。一僧善方者曰:「此气不归元耳,六味丸可立愈也。」投之久而如故,且吐出原药。僧怖曰:「胃有寒痰,不受药矣,非附子不能下也。」余信且疑,时有良医薜子勉者,家芋江,距城二十里,病且亟,乃飞骑迎之,至,诊视笑曰:「易与耳。」投以苏子、萝卜子、栀子、香附等少许,饮之贴然,且告之故。薛大惊曰:「凡气逆者,皆火也。附子入口,必死无疑。」僧亦愧服。至今齐中国手推马生,闽中推薜生也。
95   古之医,皆以针石灸艾为先,药饵次之。今之灸艾,惟施之风痹急卒之症,针者百无一焉,石则绝不传矣。古之视病,皆以望、闻、问、切为要,今则一意切胗,贵人妇女,望、闻绝不讲矣。夫病非一症,攻非一端,如临敌布阵,机会猝变,而区区仗诸草木之性,凭尺寸之脉,亦已疏矣。况药性未必遍谙,但据《本草》之陈言,脉候未必细别,徒习弦涩之套语,杀人如芥,可不慎哉?
98   嗜异味者,必得异病;挟怪性者,必得怪症;习阴谋者,必得阴祸;作奇态者,必得奇穷。此格言也。故曰:「君子依乎中庸。

《●卷六·人部二》
13   凡幻戏之术,多系伪妄。金陵人有卖药者,车载大士像问病,将药从大士手中过,有留于手不下者,则许人服之,日获千钱。有少年子傍观,欲得其术,俟人散后,邀饮酒家,不付酒钱,饮毕竟出,酒家如不见也。如是者三,卖药人扣其法,曰:「此小术耳,君许相易,幸甚。」卖药曰:「我无它,大士手是磁石,药有铁屑则粘矣。」少年曰:「我更无它,不过先以钱付酒家,约客到绝不相问耳。」彼此大笑而罢。
40 古今之戏,流传最久远者,莫如围棋,其迷惑人不亚酒色,木野狐之名不虚矣。以为难,则村童俗士,皆精造其玄妙;以为易,则有聪明才辩之人,累世究之而不能精者。杜夫子谓其有裨圣教,固为太过,而劝其开阖操纵,进退取舍,奇正互用,虚实交施,或以予为夺,或因败为功,或求先而反后,或自保而胜人,幻化万端,机会卒变,信兵法之上乘,韬钤之秘轨也。《棋经》十三篇,语多名言,意甚玄著,要一言以蔽之曰:著著求先而已矣
41   弈秋、杜夫子、王抗、江彪、王积薪、滑能之技,不知云何,即其遗谱,亦无复传者矣,今所传者,尚有王积薪所遇姑妇,及顾师言镇神头二势。妇姑之说,荒诞不足信,或者积薪以此自神其术耳。镇神头以一著解两徵,虽入神妙,而起手局促缠累,所谓张置疏远者安在哉?恐亦好事者为之耳。今之势谱,如所谓大小铁网、卷帘边、金井栏者,凡以百计,要其大意只求制人,而不制于人而已
42 唯其求制人,故须求先。始而布置,既而交战,终而侵绰,稍缓一著,则先手为彼所得,而我受制矣。先在彼者,弃子可也;先在我者,无令人有可弃之子可也。
48   象戏视围棋较易者,道有限而算易穷也。至其弃小图大,制人而不制于人,则一而已
79   古者,射御并称,而今御法不传矣;歌舞并称,而今舞法不传矣;啸永并称,而今啸法不传矣。然犹可想像见者,「六辔如组,两骖如舞」,必非与佁掌鞭之手所能操纵也;「宛转从风,缅曼旋怀」,必非羽乐童之辈能俯仰也。至于苏门隐者,若数部鼓吹,林壑传响,步兵闻之,亦且心折,而况千载之下乎?然宇宙大矣,不应遽无其人,或吾未之见也。

《●卷七·人部三》
10   作草书难于作真书,作颠素草书又难于作二王草书,愈无蹊径可著手处也。今人学素书者,但任意奔狂耳,不但法度疏脱,亦且神气索莫,如醉人舞跃号呼,徒为观者耻笑。
14   颜书虽庄重而痴肥,无复俊宕之致。李后主所诮,叉手并脚田舍汉者,虽似太过,而亦深中其病矣。祭侄文既草草,而天然之姿亦乏,不知后人同声赞赏,何故?此所谓耳食者,可笑!
16   宋人无书学,如苏、黄、米、老等,真帖初见,甚可喜,良久,亦令人厌弃。蔡忠惠胜三家远甚,而时带俗笔。赵文敏之源流,盖自蔡出也。元时名家如鲜于困学钱翼之、康里子山、邓文原,皆出宋人上。不独一文敏,而文敏名独噪甚。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乃知名之显晦,亦有命焉耳。
17   元章书才,书学,兼而有之,非苏、黄二公可望也。苏公字如堆泥,其重处不能自举。黄尤杜撰,撑手拄脚,放而不收,往而不返,近于诗家之钉铰打油矣。盖二公于书学原不深,性又不耐烦,信手涂出,便谓自成一家。盖世之效颦,托于自成一家者多矣。
67   米氏《画史》所言赏鉴、好事二家,可谓切中世人之病。其为赏鉴家者,必其笃好,遍阅记录,又复心得,或自能画,故所收皆精品。近世人或有赀力,元非酷好,意作标韵,至假耳目于人,或置锦囊玉轴,以为珍秘开之,令人笑倒,此之谓好事家。……
米芾《画史》:“好事者与赏鉴之家为二等,赏鉴家谓其笃好,遍阅记录,又复心得,或自能画,故所收皆精品。 近世人或有赀力,元非酷好,意作摽韵,至假耳目于人,此谓之好事者。”
88   人有嗜睡者,边孝先、杜牧、韩昌黎、夏侯隐、陈搏、王荆公、李岩老皆有此癖。近时张东海有《睡丞记》,言:「一华亭丞,谒乡绅,见其未出,座上鼾睡。顷之,主人至,见客睡,不忍惊,对坐,亦睡。俄而丞醒,见主人熟睡,则又睡。主人醒,见客尚睡,则又睡。及丞再醒,暮矣,主人竟未觉。丞潜出,主人醒,不见客,亦入户。」世有此可笑事。陆放翁诗云:「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须臾客去主人觉,一半西窗无夕阳。」此诗殆为此丞发耶?

《●卷八·人部四》
1     士人之好名利,与妇人女子之好鬼神,皆其天性使然,不能自克。故妇人而知好名者,女丈夫也;士人而信鬼神者,无丈夫气者也
10   男色之兴,自伊训有比顽童之戒,则知上古已然矣。安陵龙阳,见于传册,佞幸之篇,史不绝书,至晋而大盛,世说之所称述,强半以容貌举止定衡鉴矣。史谓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海内仿效,至于夫妇离绝,动生怨旷。沈约忏悔文谓:「淇水上宫,诚云无几,分桃断袖,亦足称多。」吁,可怪也!宋人道学,此风似少衰止,今复稍雄张矣,大率东南人较西北为甚也。
12   衣冠格于文罔,龙阳之禁,宽于狭邪,士庶困于阿堵,断袖之费,杀于缠头。河东之吼,每末减于敝轩;桑中之遇,亦难谐于倚玉。此男宠之所以日盛也。
13 叙女宠者,至汉事秘辛极矣;叙男宠者,至陈子高传极矣。秘辛所谓拊不留手,火齐欲吐等语,当与流丹浃藉,竞爽而文采过之。子高传如吴孟子铁缠稍等皆有见解,而「粉阵饶孙吴」一语,便是千古名通。此等文字,今人不能作也。
15 古者妇节似不甚重,故其言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辰嬴以国君之女,朝事其弟,夕事其兄;鹑奔、狐绥之行,见于大邦之主,而恬不为耻也。圣人制礼,本乎人情,妇之事夫,视之子之事父,臣之事君,原自有间,即今国家律令严于不孝不忠,而妇再适者无禁焉。淫者,罪止于杖而已,岂非以人情哉?抑亦厚望于士君子,而薄责于妇人女子也?
《左传》 桓公十五年:祭仲专,郑伯患之,使其婿雍纠杀之。将享诸郊。雍姬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遂告祭仲曰:「雍氏舍其室而将享子于郊,吾惑之,以告。」祭仲杀雍纠,尸诸周氏之汪。公载以出,曰:「谋及妇人,宜其死也。」夏,厉公出奔蔡。
16   古者轻出其妻,故夫妇之恩薄,而从一之节微。今者,非大故及舅姑之命陈于官,不得出其妻,则再醮者,虽禁之可也,定之以年,亦可也。
17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此语虽得罪于名教,亦格言也。父子之恩,有生以来不可移易者也;委禽从人,原无定主,不但夫择妇,妇亦择夫矣,谓之人尽夫,亦可也。
18   京师妇人有五不善:馋也,懒也,刁也,淫也,拙也。馀见四方游宦取京师女为妾者,皆罄资斧以供口腹,敝精神以遂其欲,及归故里,则撒泼求离,父母兄弟群然嚣竞,求其勤俭干家,千百中不能得一二也。
此“五不善”即今日所谓“小市民习气”
19 维扬居天地之中,川泽秀媚,故女子多美丽,而性情温柔,举止婉慧。所谓泽气多,女亦其灵淑之气所钟,诸方不能敌也。然扬人习以此为奇货,市贩各处童女,加意装束,教以书、算、琴、棋之属,以徼厚直,谓之「瘦马」。然习与性成,与亲生者亦无别矣。古称燕、赵多佳人,今殊不尔。燕无论已,山右虽纤白足小,无奈其犷性何。大同妇女,姝丽而多恋土重迁,盖犹然京师之习也。此外则清源、金陵、姑苏、临安、荆州及吾闽之建阳、兴化,皆擅国色之乡,而瑕瑜不掩,要在人之所遇而已。
20   美姝世不一遇,而妒妇比屋可封,此亦君子少,小人多之数也。然江南则新安为甚,闽则浦城为甚,盖户而习之矣。
21   妒妇相守,似是宿冤。世有勇足以驭三军,而威不行于房闼;智足以周六合,而术不运于红粉。俯首低眉,甘为之下;或含愤茹叹,莫可谁何。此非人生之一大不幸哉?
22   人有为妒妇解嘲者曰:「士君子情欲无节,得一严妇约束之,亦动心忍性之一端也。故谚有曰:『到老方知妒妇功。』」坐客不能难也。余笑谓之曰:「君知人之爱六畜者乎?日则哺之,夜则防护栅栏,惟恐豺狸盗而啖之,此岂真爱其命哉?欲充己口腹耳。为畜者,但知人之爱己,而不知人之自为也。妒妇得无似之乎?」众乃大笑。
23 惧内者有三:贫贱相守,艰难备尝,一见天日,不复相制,一也;枕席恩深,山河盟重,转爱成畏,积溺成迷,二也;齐大非偶,阿堵生威,太阿倒持,令非己出,三也。妇人欲干男子之政,必先收其利权;利权一入其手,则威福自由,仆婢帖服。男子一动一静,彼必知之。大势既成,即欲反之,不可得已。
24   愚不肖之畏妇,怵于威也;贤智之畏妇,溺于爱也;贫贱之畏妇,仰馀沫以自给也;富贵之畏妇,惮勃溪而茍安也;丑妇之见畏,操家秉也;少妇之见畏,惑床第也;有子而畏,势之所挟也;无子而畏,威之所劫也。八者之外,而能挺然中立者,噫,亦难矣!
此元曲中所谓“十分爱常带着三分怕”
25   夫子谓「女子小人为难养」,《书》称「纣用妇言」,《诗》称「哲妇倾城」。凡妇人女子之性,无一佳者,妒也,吝也,拗也,懒也,拙也,愚也,酷也,易怒也,多疑也,轻信也,琐屑也,忌讳也,好鬼也,溺爱也,而其中妒为最甚。故妇人一不妒,足以掩百拙。……
30   戚元敬原不畏妇,后因出师,以军法斩其子,自是夫人怨恨,誓不为置媵。戚无如之何,乃蓄之它室,十馀年,生二子矣。一日谋稍泄,夫人大恚,欲得而甘心焉,戚许以翌日。时夫人有弟在幕,戚召语之曰:「亟以三策语若姊:子母俱全,上策也;出其母而内子,次策也;若必欲杀吾子,吾当帅死士入室,先斩而姊,次斩若,次灭而宗,而后弃官爵而逃耳。吾辕门以三通鼓为节,立俟报命。」弟入,膝行涕泣,为姊言之,一不可,次又不可,门外鼓而噪。弟大哭曰:「姊死不足计,独不念灭门耶?」乃报可,令二妾入,各决数十杖,抚其子而泣留之室,即日出其妾。妾归家,俱守志不嫁。越数年,夫人卒,二妾复归公。时咸谓戚将军能处变也。
36   唐明皇时,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宫女几四万人,侍寝者难于取舍,至为彩局以定胜负,古今掖庭之盛,未有过此者也。而犹借才于寿邸,佳人之难得,讵不信哉!
37   飞燕能于掌上舞,风雪之中,体无疹粟,故当是古今第一人物,而成帝犹以为「不及昭仪体自香」也。遂令千载国色,零落于诸宫奴侍郎之手,不幸孰甚焉?
57   古者,生齿不繁,故一夫百亩,民无游食。今之人视三代当多十数倍,故游食者众。姑勿论其它,如京师阉竖、宫女、娼伎、僧道,合之已不啻十万人矣。其它藩省虽无妇寺,而缁黄游方,接武远近;粉黛倚门,充轫城市。巨室之苍头使女,拟于王公;绿林之亡命巨驵,多于平民,昔人「谓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噫!何啻十而已耶?
58   今时娼妓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它穷州僻邑,在在有之,终日倚门献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两京教坊,官收其税,谓之脂粉钱。隶郡县者则为乐户,听使令而已。唐、宋皆以官伎佐酒,国初犹然,至宣德初始有禁,而缙绅家居者不论也。故虽绝迹公庭,而常充轫里閈。又有不隶于官,家居而卖奸者,谓之土妓,俗谓之私窠子,盖不胜数矣。昔秦始皇之法,夫为寄豭,杀之无罪;女为逃嫁,子不得母。至今日而偃然与女冠宴会之列,不亦辱法纪而羞当世之士哉!噫,是法也,谁为作俑?管子之治齐,为女间七百,徵其夜合之资,以佐军国,则管氏者又嬴政之罪人也。
60   世间人可贵而亦可贱,可爱而亦可憎。上可以陪王公,而下受辱于里胥。不敢校者,伎与僧耳,道尼不足数也。故名伎、高僧,皆能奔走一时,流芳千古。而其猥劣顽贱,嗜利无耻者,至为悲田乞儿所不屑。然伎既以色失身,而僧亦以髡灭伦。所谓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62   今之释教,殆遍天下。琳宇梵宫,盛于黉舍;唪诵咒呗,嚣于弦歌。上自王公贵人,下至妇人女子,每谈禅拜佛,无不洒然色喜者。然大段有二端:血气已衰,死生念重,平生造作罪业,自知无所逃窜,而藉手苦空之教,冀为异日轮回之地。此一惑也。其上焉者,行本好奇,知足索隐。读圣贤之书,未能躬行实践,厌弃以为平常,而见虚无寂灭之教,闻明心见性之论,离合恍惚,不著实地,以为生平未有之奇,亘代不传之秘。及一厕足,不能自返,而故为不可摸捉之言以掩之。本浅也,而深言之;本下也,而高言之;本近也,而远譬之;本有也,而无索之。如中间一条大路不行,却寻野径崎岖。百里之外,测景观星,而后得道,自以为奇。此又一惑也。先之所惑,什常七八;后之所惑,百有二三。其于释氏宗旨尚未得其门户,况敢窥其堂奥哉?至于庸愚俗子,贪生畏死,妄意求福,又不足言矣。
64   三教之最失其传者,无如道家。当时老氏之教,清净无为而已。施之于治,则绝圣去智,掊斗折衡,使给绳之治,可复原以用世,而非以长生也。至于赤松子、魏伯阳,则主炼养;卢生、李少君,则主服食。下至张道陵、寇谦之,则主符录篆咒,愈趋而愈下。至近世黄冠,如林灵素者流,则但醮祭上章,祈福禳罪而已。盖不惟与清净之旨大相悖,即炼养服食之旨,驻年化羽之术,亦概乎未之有闻也。夫逢掖之口周孔,犹能论其世;髡缁之托释迦,犹能诵其言,至道流黄冠,口不绝声称太上老君矣,彼讵知柱史为何人?五千言为何物?大道上德之宗旨为何事耶?而悉依托之伯阳氏,以自立于三教之一也,不亦大可羞耶?
75   天下僧惟凤阳一郡,饮酒,食肉,娶妻,无别于凡民,而无差役之累。相传太祖汤沐地,以此优恤之也。至吾闽之邵武、汀州,僧道则皆公然蓄发,长育妻子矣。寺僧数百,惟当户者一人削发,以便于入公门,其它杂处四民之中,莫能辨也。按陶谷《清异录》谓僧妻曰梵嫂。《番禺杂记》载广中僧有室家者,谓之火宅僧。则它处亦有之矣。此真所谓幸民也。

《●卷九·物部一》
1     莫灵于龙,人得而豢之;莫猛于虎,人得而槛之。有欲故也。故人而无欲,名利不能羁矣。
23   胡人射虎,惟以二壮士彀弓两头射之。射虎,逆毛则入,顺毛则不入。前者引马走避,而后者射之,虎回则后者复然,虎虽多,可立尽也。中国马见虎,则便溺下不能行,惟胡马不惧。猎犬亦然。何景明有猎犬咋虎诗,盖边方畜也。
24   戚大将军继光镇闽日,尝猎得一生虎,絷以铁ㄌ内槛中,日击令屠者饲肉十斤。屠苦之,赂一医者为告免办,医诺之。无何,戚有目疾,召医,医言:「惟生虎目可疗。」遂杀虎取目。后戚目疾虽瘳,而不虞医之诈也
60   鼠大有如牛者,谓之鼹鼠,《尔雅》谓之鼹。旧说:扬州有物度江而来,形状皆鼠,而体如牛,人莫能名。有识者曰:「吾闻百斤之鼠,不能敌十斤之猫,盍试之?」乃求得一巨猫十馀斤者往,鼠一见即伏不敢动,为猫咋杀。此亦鼠之一种,不恒有者也。人云:「鼠食巴豆,可重三十斤。」但未试耳。
66   乌与鸦似有别,其实一也。南人以体纯黑者为反哺之乌,而以白颈者为鸦,恶其不祥,此亦不然。古人乌、鸦通用,未有分者。乌言其色也,鸦象其声也。旧说:「乌性极寿,三鹿死后,能倒一松,三松死后,能倒一乌。」而世反恶之何也。
74   教鹰者,先缝其两目,仍布囊其头,闭空屋中,以草人臂之。初必怒跳颠扑不肯立,久而困惫,始集臂上。度其馁甚,以少肉啖之,初不令饱。又数十日,眼缝开,始联其翅而去囊焉。囊去,怒扑如初。又惫而驯,乃以人代臂之。如是者约四十九日,乃开户,纵之高飞。半晌,群鸟皆伏,无所得食,方以竹作雉形,置肉其中,出没草间,鹰见即奋攫之,遂徐收其绛焉。习之既久,然后出猎,擒纵无不如意矣。
75   狡兔遇鹰来扑,辄仰卧以足擘其爪而裂之,鹰即死。惟鹘则不用爪,而以翅击之使翻,便啄其目而攫去。又鹰遇石则不能扑,兔见之,辄依岩石傍旋转。鹰无如之何,则盘飞其上,良久不去。人见而迹之,兔可徒手捉得也。
77   有鱼鹰者,终日巡行水滨,遇游泳水族,悉啄之。又有信天翁者,不能捕鱼,立沙滩上,俟鱼鹰所得,偶坠则拾食之。昔人有诗云:「荷钱荇带绿波空,唼鲤含鲨浅草中。江上鱼鹰贪未饱,何曾饿死信天翁。」杨用修《丹铅录》亦载此诗,以为兰廷瑞作也。一云:瀛水上有二鸟,立不动者,名信天缘,奔走不休者,名慢画。
91 昔人以闽荔枝、蛎房、子鱼、紫菜、为四美。蛎负石作房,累累若山,所谓蚝也。不惟味佳,亦有益于人。其壳堪烧作灰,殊胜石灰也。子鱼、紫菜,海滨常品,不足为奇,尚未及辽东之海参、鳆鱼耳。江珧柱,惟福清、莆中有之,然馀从来未识其味,亦未见其形也。大约海错中惟蛎与西施舌称最,馀者不足吒也。
92   闽有带鱼,长丈馀,无鳞而腥,诸鱼中最贱者,献客不以登组。然中人之家,用油沃煎,亦甚馨洁。尝有一监司,因公事过午归,馁甚,道傍闻香气甚烈,问何物,左右以带鱼对,立命往民家取已煎者至宅啖之,大称善,且怒往者之不市也,自是每饭必欲得之,去闽数载,犹思之不置。人之嗜好无常如此。吴江头道行先生亦嗜闽所作带鱼鲊,遇闽人辄索,而闽人贱视此味,常无以应之也。
99 鲂即扁也,阳昼所谓若食若不食者也。然今之扁鱼最易取,常空群而获之。宋张敬儿献高帝至一千八百头。岂古用钓,而今用罟。故有难易耶?
111        河豚最毒,能杀人。闽、广所产甚小,然猫、犬、鸟、鸢之属,食之无不立死者。而三吴之人,以为珍品。其脂名西施乳,乃其肝尤美,所忌血与子耳。其子亦有食者,少以盐渍之,用燕脂染不红者,即有毒,红者无毒,可食。一云:「烹时用伞遮盖,恐尘坠其中,则杀人。中毒者,橄榄汁及蔗浆解之。」然千百中无一二也。
112        有客于吴者,吴人招食河豚,将行,其妻孥尼之,曰:「万一中毒,奈何?」曰:「主人厚意,不可却。且闻其味美也。假不幸中毒,便用粪汁及溺,吐之,何害?」既及席,而市者以夜风,不能得河豚也,徒饮至夜,大醉归,不知人,问之瞠目不答。妻孥怖曰:「是河豚毒矣。」急绞粪汁灌之。良久酒醒,见家人皇皇,问所以,具对,始知误矣。古人有一事无成而虚咽一瓯溺者,不类是耶?
117        南人口食可谓不择之甚。岭南蚁卵、蚺蛇,皆为珍膳。水鸡、虾蟆,其实一类。闽有龙虱者,飞水田中,与灶虫分毫无别。又有泥笋者,全类蚯蚓,扩而充之,天下殆无不可食之物。燕齐之人,食蝎及蝗。馀行部至安丘,一门人家取草虫有子者,炸黄色入馔。馀诧之,归语从吏,云:「此中珍品也,名蚰子。缙绅中尤雅嗜之。」然馀终不敢食也。则蛮方有食毛虫蜜唧者。又何足怪?
120        馀弱冠至燕市上,百无所有,鸡、鹅、羊、豕之外,得一鱼,以为稀品矣。越二十年,鱼、蟹反贱于江南,蛤蜊、银鱼、蛏蚶、黄甲,累累满市。此亦风气自南而北之证也。
121    大内供御溷厕所用,乃川中贡野蚕所吐成茧,织以为帛,大仅如纸。每供御用之物,即便弃掷。孝庙时,一宫人取已用者浣濯缝纫,为帘帷之属。一日,上见问之,具以对。上曰:「如此殊可惜!」即敕以纸代之,停所进贡。逾年,川中奏诏书到后,野蚕比年不复吐茧,村民有衣食于是者,流离失所,乃令进贡如初,翌岁蚕复生矣。固知惟正之供,不偶然也。
122    江南无蝗,过江即有之,此理之不可晓者。当其盛时,飞蔽天日,虽所至禾黍无复孑遗,然间有留一二顷,独不食者,界畔截然,若有神焉。然北人愚而惰,故不肯捕之。此虫赴火如归,若积薪燎原,且焚且瘗,百里之内,可以立尽。江南人收成后,多用火焚一番,不惟去秽草,亦防此等种类也。
130        京师多蝇,齐、晋多蝎,三吴多蚊,闽、广多蛇。蛇蝎与蚊,害人者也。蝇最痴顽,无毒牙利嘴,而其搅人尤甚,至于无处可避,无物可辟。且变芳馨为臭腐,浣净素为缁秽。驱而复来,死而复生。比之谗人,不亦宜乎
131        物之最小而可憎者,蝇与鼠耳。蝇以痴,鼠以黠。其害物,则鼠过于蝇;其扰人,则蝇过于鼠。世间若无此二种,昼夜差得帖席矣。譬之于人,蝇则嗜利无耻,舐痔吮痈之辈也;鼠则舞文驵会雄行奸命之徒也。故防鼠难于防虎,驱蝇难于驱蛇。何者?易之也。
132        蝇,雌者循行求食,雄者常立不移足。虱交则雄负雌,其势在尾近背上。蜂及蜘蛛,未有见其交者,阴类多相贼也。
135        山蜂螫人,皆复引其芒去;惟蜜蜂螫人,芒入人肉,不可复出,蜂亦寻死。传言尹吉甫后妻取蜂去毒,系衣上以诱伯奇,即此也。馀在楚长沙,见蜜蜂皆无刺,玩之掌上,不能螫人,与蝇无异,又可怪也。
136        物之小而可爱者莫如蚁,其占候似智,其兼弱似勇,其呼类似仁,其次序似义,其不爽似信,有君臣之义焉,兄弟之爱焉,长幼之伦焉。人之不如蚁者多矣。故淳于棼纵酒遗世,而甘为之婿,亦有激之言也。
152    三吴有斗促织之戏,然极无谓。斗之有场,盛之有器,必大小相配,两家审视数四,然后登场决赌。左右袒者,各从其耦。其赌在高架之上,只为首二人得见胜负,其为耦者,仰望而已。未得一寓目,而输直至于千百不悔,甚可笑也。
153        促织,惟雌者有文采,能鸣健斗,雄者反是。以立秋后取之,饲以黄豆麋,至白露则夜鸣求偶,然后以雄者进,不当意,辄咋杀之。次日,又以二雄进,又皆咋杀之,则为将军矣。咋杀三雄,则为大将军,持以决斗,所向无前。又某家有大将军,则众相戒莫敢与斗,乃以厚价潜售它邑人。其大将军斗止以股,一踢之远去尺许,无不麋烂,或当腰咬断,不须斗也。大将军死,以金棺盛之,将军以银瘗于原得之所,则次年复有此种,不则无矣。促织之能斗者实雄,上说误
其说故谬,然不失热闹。
154        促织与蜈蚣共穴者,必健而善斗,吴中人多能辨之。小说载张廷芳者,以斗促织破其家,哭祷于玄坛神,梦神遣黑虎助之,遂获一黑促织,所向无前,旬日之间所得倍其所失。此虽小事,亦可笑也。又黑蜂有化为促织者,勇健异常,但不恒值耳。
《●卷十·物部二》
13   闽人作室必用杉木,器用必用榆木,棺椁必用楠木,北人不尽尔也。桑、柳、槐、松之类。南人无用之者,北人皆不择而取之,故梁栋多曲而不直,什物多窳而不致,坐是故耳。梗、楠、豫章,自古称之,而冉木生楚、蜀者,深山穷谷,不知年岁,百丈之乾,半埋沙土,故截以为棺,谓之沙板。佳者,解之,中有文理,坚如铁石。试之者,以暑月作合,盛生肉,经数宿,启之,色不变也。然一棺之直,皆百金以上矣。夫葬,欲其速朽也,今乃以不朽为贵,使骨肉不得复归于土,魂魄安乎?或以木之佳者,水不能腐,蚁不能穴,故为贵耳,然终俗人之见也。
14   木之有瘿,乃木之病也,而后人乃取其瘿瘤,者,截以为器,盖有瘿而后有旋文,磨而光之,亦自可观。但有南瘿北瘿之异:南瘿多枫,北瘿多榆;南瘿蟠屈秀特,北瘿则取其巨而多盛而已。馀在燕市中,见瘿杯有大如斗者,后在一宗室,见以瘿木为浴盆,此以大为贵也。南方磊块百状,或有自然耳。可执小仅如鸡子者,此以小为贵也,政如北人卖大葫芦种,谓可以为舟,而南人乃取如栗大者为扇坠。人之好尚不同如此,按刘子云:「梗楠郁蹙,以成缛锦之瘤。」则瘿木之见重,自古然矣。
25   枫、枣二木皆能通神灵,卜卦者多取为式盘。式局以枫木为上,枣心为下,所谓枫天枣地是也。灵棋经法,须用雷劈枣木为之,则尤神验。兵法曰:「枫天枣地,置之槽则马骇,置之辙则车覆。」其异如此。盖神之所栖,亦犹鬼之栖樟柳根也。
63   世之咏牡丹者,亦自奖借太过。如云「国色天香」犹可,至谓芍药为「近侍芙蓉避芳尘」,「虚生芍药徒劳妒」,「羞杀玫瑰不敢开」,恐牡丹未敢便承当也。牡丹丰艳有馀,而风韵微乏,幽不及兰,骨不及梅,清不及海棠,媚不及荼蘼,而世辄以花之王者,富贵气色易以动人故也。芍药虽草本,而一种妖媚丰神,殊出牡丹之右。譬之名姬娇婢,侍君夫人之侧,恐有识者消魂不在彼而在此。不知世有同馀好否?
66   子美于蜀不赋海棠,此未必有别意,亦偶不及之耳。且诗中花谱不及之者亦多,何独海棠也?自郑谷有「子美无情为发扬」之语,而宋人动以为口实。至谓子美母名海棠者,不知出于何书,亦可谓穿凿之甚矣。
84   人有召箕仙,以白鸡冠请诗者,即书曰:「鸡冠本是胭脂染。」其人曰:「误矣,乃白色者也。」复续曰:「洗却胭脂似粉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犹带一头霜。」又有召仙以红梅为题,以俦头牛为韵,箕云:「雪骨冰肌孰与俦?」人曰:「所求乃绛梅,非白也。」良久书曰:「点些颜色在枝头。牧童睡起朦胧眼,错认桃林欲放牛。」二诗颇有致,而事绝相类,岂好事者为之耶。

《●卷十一·物部三》
1     古人造茶,多舂令细末而蒸之。唐诗「家僮隔竹敲茶臼」是也。至宋始用碾。揉而焙之,则自本朝始也。但揉者,恐不若细末之耐藏耳。
9     古时之茶,曰煮,曰烹,曰煎。须汤如蟹眼,茶味方中。今之茶惟用沸汤投之,稍著火,即色黄而味涩,不中饮矣。乃知古今之法。亦自不同也。
11   薛能《茶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煮更黄。」则唐人煮茶多用姜、盐,味安得佳?此或竟陵翁未品题之先也。至东坡《和寄茶诗》云:「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则业觉其非矣。而此习犹在也,今江右及楚尚,人有以姜煎茶者,虽云古风,终觉未典
19 酒以淡为上,苦冽次之,甘者最下。青州从事,向擅声称,今所传者,色味殊劣,不胜平原督邮也。然从事之名,因青州有齐郡,借以为名耳。今遂以青州酒当之,恐非作者本意。
21   京师之烧刀,舆隶之纯绵也,然其性凶惨,不啻无刃之斧斤。大内之造酒,阉竖之菽粟也,而其品猥凡,仅当不膻之酥酪羊羔。以脂入酿,呷麻以口为手,几于夷矣,此又仪狄之罪人也。
22   江南之三白,不胫而走半九州矣,然吴兴造者胜于金昌,苏人急于求售,水米不能精择故也。泉冽则酒香。吴兴碧浪湖、半月泉、黄龙洞诸泉皆甘冽异常,富民之家多至慧山载泉以酿,故自奇胜。
23   「雪酒金盘露」,虚得名者也,然尚未坠恶道;至兰溪而滥恶极矣。所以然者,醇酽有馀,而风韵不足故也。譬之美人,丰肉而寡态者耳。然太真肥婢,宠冠椒房,金华酤肆,户外之屦常满也,故知味者实难。
25   北方有葡萄酒、梨酒、枣酒、马奶酒,南方有蜜酒、树汁酒、椰浆酒,《酉阳杂组》载有青田酒;此皆不用曲蘖,自然而成者,亦能醉人,良可怪也。
30 宋杨大年于丁晋公席上举令云:「有酒如线,遇斟则见。」丁公云:「有饼如月,遇食则缺。」

33   刘禹锡《寒具》诗云:「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搓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则为今之馓子明矣。宋人因林和靖《寒食诗》有寒具,遂解以为寒食之具,安知和靖是日不尝馓子耶?
37   龙肝凤髓,豹胎麟脯,世不可得,徒寓言耳。猩唇獾炙,象约驼峰,虽间有之,非常膳之品也。今之富家巨室,穷山之珍,竭水之错,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海之鳆炙,西域之马奶,真昔人所谓富有小四海者,一筵之费,竭中家之产,不能办也。此以明得意,示豪举则可矣,习以为常,不惟开子孙骄溢之门,亦恐折此生有限之福。《孟子》所谓「饮食之人,则人贱之」者,此之谓也。
38 枚乘《七发》所谓「刍牛肥狗,熊番鲤脍,秋黄白露,楚苗安胡」者,可见当时之珍味止于是耳。其于「荔支子鹅,鱼廷蟹臛」,固不数数然也。五方之人,口食既殊,肠胃亦异。海峤之人,久住北方,啖面食炙,辄觉唇焦胃灼;亦犹北人至南方,一尝海物,辄苦暴下,其于蟹鲎蛑蝤之属,不但不敢食,亦不敢见之。始信《周礼》所载八珍皆淳熬之类,亦其所习然也。
42 东南之人食水产,西北之人食六畜。食水产者,螺蚌蟹蛤,以为美味,不觉其腥也;食六畜者,狸兔鼠雀,以为珍味,不觉其膻也。若南方之南,至于烹蛇酱蚁,浮蛆刺虫,则近于鸟矣;北方之北,至于茹毛饮血,拔脾沦肠,则比于兽矣。圣人之教民火食,所以别中国于夷狄,殊人类于禽兽也。
49   饼,面食也,方言谓之馄饨,又谓之食长。然馄饨即今馒头耳,非饼也,京师谓之馍馍。胡饼即麻饼也。石勒讳胡,故改为麻饼。又有蒸饼、豆饼、金饼、索饼、笼饼之异。而唐时有红绫馅饼,惟进士登第日得赐焉,故唐人有「莫嫌老缺残牙齿,曾啮红绫馅饼来」之诗。今京师有酥饼、馅饼二种,皆称珍品,而内用者,加以玫瑰胡桃诸品,尤胜民间所市。又内中所制有琥珀糖,色如琥珀;有倭丝糖,其细如竹丝,而扭成团食之,有焦面气。然其法皆不传于外也。
77   燕、齐之民,每至饥荒,木实树皮,无不啖者。其有草根为菹,则为厚味矣。其平时如柳芽、榆荚、野蒿、马齿苋之类,皆充口食。园有馀地,不能种蔬,竞拔草根腌藏,以为寒月之用。《毛诗》所谓「我有旨蓄」以御冬者,想此类耳。彼讵知南方有凌冬弥茂之蔬耶?
78   京师隆冬有黄芽菜、韭黄,盖富室地窖火坑中所成,贫民不能办也。今大内进御每以非时之物为珍,元旦有牡丹花,有新瓜,古人所谓二月中旬进瓜,不足道也。其它花果,无时无之,盖置炕中,温火逼之使然。然经年,树即枯死,盖其气为火所伤故也。至于宰杀牲畜,多以惨酷取味。鹅、鸭之属,皆以铁笼罩之,炙之以火,饮以椒浆,毛尽脱落,未死而肉已熟矣。驴、羊之类,皆活割取其肉,有肉尽而未死者。冤楚之状,令人不忍见闻。夫以供至尊,犹之可也,而巨富戚,转相效尤;血海肉林,恬不为意。不知此辈,何福消受?死后当即坠畜生道中,受此业报耳。
84   人食巴豆则泻,鼠食巴豆则肥,神仙食巴豆则死。盖仙家炼气皆用倒升泥丸之法。故云:「顺则成人,逆则成仙。」巴豆下气,而荡涤脏腑,开通闭塞者也,故不利于仙。然使真仙,水火可入,岂一巴豆所能破哉?
102        《孟子》谓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故艾以老者为良。人五十曰艾,然少者亦谓之艾,何也?《春秋外传》曰:「国君好艾,大夫殆。」《孟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一说谓艾者,外也。妻子为内,少艾为外也。《本草》:「艾以复道生者为佳。」亦重外之意也。此说甚新,姑笔之。凡炙艾,以圆珠承日,得火者为上。钻槐取火,取之而熬药膏者,又以桑火为上,取其刚烈能助药力,盖各有所宜也。
107        医家有取红铅之法,择十三四岁童女,美丽端正者,一切病患残疾,声雄发粗,及实女无经者,俱不用,谨护起居;候其天癸将至,以罗帛盛之,或以金银为器,入磁盆内,澄如朱砂色,用乌梅水及井水河水搅澄,七度晒乾,合乳粉、辰砂、乳香、秋石等药为末,或用鸡子抱,或用火炼,名红铅丸,专治五劳、七伤、虚惫、羸弱诸症。又有炼秋石法,用童男女小便,熬炼如雪,当盐服之,能滋肾降火,消痰,明目,然亦劳矣。人受天地之生,其本来精气自足供一身之用,少壮之时,酒色丧耗,宴安鸠毒,厚味戕其内,阴阳侵其外,空馀皮骨,不能自持,而乃倚赖于腥臊秽浊之物,以为夺命返魂之至宝,亦已愚矣。况服此药者,又不为延年祛病之计,而藉为肆志纵欲之地,往往利未得而害随之,不可胜数也

《●卷十二·物部四》
1     《太公笔铭》云:「毫毛茂茂,陷水可脱,陷文不活。」则周初已有笔矣。《卫诗》称:「彤管有炜。」援《神契》:「孔子作《孝经》,簪缥笔,又绝笔于获麟。」《庄子》:「画者吮笔和墨。」则谓笔始蒙恬,非也。崔豹《古今注》:「谓恬始作秦笔,以枯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所谓苍毫,非兔毫竹管也。」果尔,则退之《毛颖传》谓中山人蒙恬赐以汤沐者,亦误矣。
42   今世苦无佳纸,东帖腐烂不必言,绵料白纸颇耐,然涩而滞笔。古人笺多砑光,取其不留也。华亭粉笺,岁久模糊,愈不可堪。蜀薛涛笺亦涩,然著墨即乾,但价太高,寻常岂能多得耶?高丽茧纸,腻粉可喜,差易购于薛涛,然岁久则蛀。自此而下,灰者竹者,非胥曹之羔雉,即剞劂之刍狗耳。不意剡溪子孙,不振乃尔。
49   纸须白而厚,坚而滑;笔须健而圆,长而轻;墨须黑而有光;砚须宽而发墨。置之明窗净几,时书一二段《文选》、小说,亦人间至乐也。
51 古人多用羽毛之属为扇,故扇字从羽。汉时乘舆用雉尾扇,周昭王时聚鹊翅为扇,诸葛武侯、吴猛皆执白羽扇,庾翼上晋武帝毛扇。今世辄以毛扇为贱品,上自宫禁,下至士庶,惟吴、蜀二种扇最盛行。蜀扇每岁进御,馈遗不下百馀万,上及中宫所用,每柄率值黄金一两,下者数铢而已。吴中泥金,最宜书画,不胫而走四方,差与蜀Ψ埒矣。大内岁时每发千馀,令中书官书诗以赐宫人者,皆吴扇也。
52   蜀扇,譬之内酒,非富人笥中,则妇女手中耳。吴扇,初以重金妆饰其面为贵,近乃井其骨,制之极精。有柳玉台者,白竹为骨,厚薄轻重称量,无毫发差爽,光滑可鉴,每柄值白金半两,斯亦淫巧无用者矣。
53   扇之有坠,唐前未闻。宋高宗宴大臣,见张循王扇,有玉孩儿坠子,则当时有之矣。盖起于宫中,不时呼唤,便于挂衣带间。今则天下通用,而京师合香为之者,暑月以辟臭秽,尤不可须臾去身也。
55   秦镜背无花纹。汉有四钉、海马、蒲桃。唐制鼻纽颇大,及六角菱花。宋以后不足贵矣。凡镜逾古逾佳,非独取其款识,斑色之美,亦可辟邪魅,禳火灾,故君子贵之。
64   古人以跣为敬,故非大功臣,不得剑履上殿。褚师声子袜而登席,而卫侯怒。至于见长者必脱履于户外。曹公令曰:「议者以祠庙当解履。」则汉末犹然矣。
66   汉时著屐尚少,至东京末年始盛。应劭《风俗通》载:「延嘉中,京师好著木履。妇人始嫁,作漆画屐,五色采为系。后党事起,以为不祥。至晋而始通用。阮孚至自蜡之。谢灵运登山陟岭,未尝须曳离也。」想即以此当履耳。《晋书·五行志》云:「初作屐者,妇人头圆,男子头方。至大康初,妇人屐乃头方,与男无别。」此亦古妇人不缠足之一证。今世吾闽兴化、漳、泉三郡,以屐当趿,洗足竟,即跣而著之,不论贵贱男女皆然,盖其地妇人多不缠足也。女屐加以彩画,时作龙头,终日行屋中,阁阁然,想似西子响屧廊时也,可发一笑。
69   孟光举案齐眉,解者纷然,亦大可笑事。古人席地而坐,疾则凭几,食及观书,则皆用案几,即今之桌子。案似食格之类,岂可便以几为案乎?汉王赐淮阴玉案之食,玉女赐沈义金案玉杯,石季龙以玉案行文书,古诗「何以报之青玉案。」汉武帝为杂宝案。贵重若此,必非巨物。杨用修以为碗,亦非也。且汉时皇后,五日一朝皇太后,亲奉案上食,高祖过赵,赵王敖自持案,进食甚恭,则古人之举案为常事,何独孟光哉?
73   陶器,柴窑最古。今人得其碎片,亦与金翠同价矣。盖色既鲜碧,而质复莹薄。可以妆饰玩具而成器者,杳不可复见矣。世传柴世宗时烧造,所司请其色,御批云:「雨过青天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然唐时已有秘色。陆龟蒙诗:「九天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秘色来。」惜今人无见之耳。馀谓洛中人有掘得汉、唐时墓者,其中多有陶器,色但净白,而形质甚粗,盖至宋而后,其制始精也。
74   柴窑之外,有定、汝、官、哥四种,皆宋器也。流传至今者,惟哥窑稍易得,盖其质厚,颇耐藏耳。定、汝白如玉,难于完璧。而宋时宫中所用,率铜铃其口,其是损价。
75   今龙泉窑,世不复重,惟饶州景德镇所造,遍行天下。每岁内府颁一式度,纪年号于下。然惟宣德款制最精,距迄百五十年,其价几与宋器埒矣。嘉靖次之。成化又次之。世宗末年所造金籙,大醮坛用者,又其次也。
76   宣窑不独款式端正,色泽细润,即其字画亦皆精绝。馀见御用一茶盏,乃画「轻罗小扇扑流萤」者,其人物毫发具备,俨然一幅李思训画也。外一皮函,亦作盏样盛之。小铜屈戍,小锁尤精,盖人间所藏宣窑又不及也。
79   景德镇所造,常有窑变云,不依造式,忽为变成,或现鱼形,或浮果影。传闻初开窑时,必用童男女各一人,活取其血祭之,故精气所结,凝为怪耳。近来禁不用人祭,故无复窑变。一云:「恐禁中得知,不时宣索,人多碎之。

《●卷十三·事部一》
20   奔车之上无仲尼,覆舟之下无伯夷,性之者也。孔子家儿不识骂,曾子家儿不识斗,习之者也。丹朱不应乏教,宁越不闻被朱,语其变也。
33   唐道人侯道华,性好子史,手不释卷。或问:「安用此为?」答曰:「天上无愚懵仙人。」明金陵唐诗慕道炼丹,有道流劝之出家入山者,唐曰:「家有老母,世间无不孝神仙。」此二语可谓的对,亦可谓求道之格言也。今人无慧业,无至性,而强欲出世,难矣。
39   好利之人,多于好色;好色之人,多于好酒;好酒之人,多于好弈;好弈之人,多于好书
40   好书之人有三病:其一,浮慕时名,徒为架上观美,牙签锦轴,装潢炫曜,骊牝之外,一切不知,谓之无书可也。其一,广收远括,毕尽心力,但图多蓄,不事讨论,徒ネ灰尘,半束高阁,谓之书肆可也。其一,博学多识,氓氓穷年,而慧根短浅,难以自运,记诵如流,寸觚莫展,视之肉食面墙诚有间矣,其于没世无闻,均也。夫知而能好,好而能运,古人犹难之,况今日乎?
41   其有不事搜猎,造语精进者,此是天才,抑由夙慧。然南山之木,不揉自直,磨而砻之,其入不益深乎?高才之士,多坐废学,良可惜也!
43   俗语谓京师有三不称:谓光禄寺茶汤,武库司刀枪,太医院药方。馀谓尚不止于三者,如钦天监之推卜,中书科之字法,国子监之人材,太仓之畜积,皆大舛讹可笑,而内秘书之藏不及万卷,寥寥散逸,卷帙淆乱,徒以饱鼠向之腹,入茕箧之手,此亦古今所无之事也。
45   《夷坚》、《齐谐》,小说之祖也;虽庄生之寓言,不尽诬也。虞初九百,仅存其名;桓谭《新论》,世无全书。至于《鸿烈》、《论衡》,其言具在。则两汉之笔,大略可睹已。晋之《世说》,唐之《酉阳》,卓然为诸家之冠,其叙事文采,足见一代典刑,非徒备遗忘而已也。自宋以后,日新月盛,至于近代,不胜充栋矣。其间文章之高下,既与世变,而笔力之醇杂,又以人分。然多识畜德之助,君子不废焉。宋钱思公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古人之笃嗜若此。故读书者,不博览稗官诸家,如啖梁肉而弃海错,坐堂皇而废台沼也,俗亦甚矣。
50   书所以贵宋板者,不惟点画无讹,亦且笺刻精好;若法帖然。凡宋刻,有肥、瘦二种;肥者学颜,瘦者学欧。行款疏密,任意不一,而字势皆生动。笺古色而极薄,不蛀。元刻字稍带行,而笺时用竹,视宋纸稍黑矣。国初用薄绵纸,若楚、滇所造者,其气色超元匹宋,成弘以来,渐就茍简,至今日而丑恶极矣!
51   宋时刻本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今杭刻不足称矣,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板,楚、蜀之刻,皆寻常耳。闽建阳有书坊,出书最多,而板纸俱最滥恶,盖徒为射利计,非以传世也。大凡书刻,急于射利者,必不能精,盖不能捐重价故耳。近来吴兴、金陵,駸駸蹈此病矣。
61   《史记》不可复作矣,其故何也?《史记》者,子长仿《春秋》而为之,乃私家之书,藏之名山,而非悬之国门者也;故取舍任情,笔削如意,它人不能赞一词焉。即其议论,有谬于圣人,而词足以自达,意有所独主,知我罪我,皆所不计也。至班固效颦笔,已为人告发,召诣秘书,令作《本纪》、《列传》,以汉臣纪汉事,所谓御史在前,执法在后者,即有域外之议,欲破拘挛之见,已兢兢不保首领是惧矣。司马温公作《通鉴》,详慎,久而未成,人即有飞语谤公,谓利得餐钱,故尔迟迟,公遂急于卒业,致五代事多潦草繁冗。傍观小人之掣人肘如此,纵有子长之才,安所施之?太史公与张汤、公孙弘等皆同时人,而直书美恶,不少贬讳。传司马季主而抑贾谊、宋忠,至无所容封禅书,备言武皇迷惑之状,如此等书,今人非惟不能作,亦不敢作也。
96   古人五十服官,六十悬车,其间用世者才十年耳。夫以十年之久,而欲任天下事,扬历诸艰,无乃太骤乎?噫,古之人论定而后官之,非官而后择也。随才授官,终于其职,无序迁例转也。夫人各举其职官,各得其人,十年之间,治定而功成矣。今之仕者,议论繁多,毁誉互起,循资升降,既不胜其患得患失之心。任意雌黄,又难当夫吠形吠声之口。历官半世,而尺寸未闻;立身累朝,而夷跖不定:是用世之具与官人之术,两失之也。
97 今之仕者,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得罪朝廷者,竟盗批鳞之名;得罪小民者,可施弥缝之术。惟官长、巨室,朝忤旨而夕报罢矣,欲吏治之善,安可得哉。

《●卷十四·事部二》
2     乱世之奸雄,其才必足以自文;贪得之鄙夫,其术必足以自固。故干纪济恶者,皆世所谓才士也;吮痈舐痔者,皆世所称善人也。
3     任大臣,则当略其小过;用大才,则当宽其小疵。以吏事责三公,非礼貌之体也;以二卵弃干城,非驾驭之术也。
《后汉书·卷十七 冯岑贾列传》:(贾)复知帝欲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拥众京师,乃与高密侯邓禹并剽甲兵,敦儒学。帝深然之,遂罢左右将军。……朱祐等荐复宜为宰相,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五  良吏上》:(东汉)世祖中兴,尤深吏术,慎选名儒为辅相,不以吏事责功臣;政优则增秩赐金,绩负则论输左校。选任之道,皇汉其优。
《孔丛子·居卫》:子思居卫,言苟变于卫君,曰:“其材可将五百乘,君任军旅,率得此人,则无敌于天下矣。”卫君曰:“吾知其材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以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大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何也?知其所妨者细也。卒成不訾之器。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焉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者也。”卫君再拜,曰:“谨受教矣。”
4     告令烦者,官必茸;礼数多者,人必险陂;议论繁者,事必无成;言语躁者,学必不固
5 郡县之间,功令琐屑,故外宦不若内宦之逸也;朝廷之上,事体掣肘,故内事不如外事之办也。故旅进旅退,与世浮沉,则金马门尽可避世全身。如欲建尺寸之竖,上有实政,而下蒙实惠,则非外吏不可。
6     台谏虽以风闻言事,然轻以赃私,污人名节,则过矣。纵使有而发其阴私,已非厚道,况以传闻暧昧之事,或爱憎毁誉之口,而妄加诬蔑乎?宋人小说载台谏当上殿,未有题目,五更不寐,平生新旧,一一上心,有乡人来访,延款殷勤,而翌日即上弹章者,乃知此风,其来已久。
10   地方若省冗官,十可去其二三。居官若省冗事,十可去其六七。京师之民最繁杂,事最猥琐,而官常有馀闲者,虚文省也。
只以人命一事言之,京师有杀人者,地方报之,巡城御史行兵马司相视其情真者,即了矣。有疑不决,然后行正官检视,狱成上疏,下之法司,一谳而毕矣。
外藩则不然,地方报县,先委尉簿相视,情真而后申府。府有驳,再驳而后申道。道有驳,再驳而后详直指。其间一检不已,再检不已,比至三检,所报分寸稍异,又行覆检,遂至有数县官会问者,数司理会问者,数太守会问者;而两造未服,争讼求胜,自巡抚中丞,直指使者,藩臬之长,守巡二道,隔邻监司,纷然批行解审。及至狱成,必历十数问官,赴十数监司,而上人意见不一,好作聪明必吹毛求疵,驳问以炫已长。迨夫招成不变,而死者已过半矣。况转详又有京驳审录,又有矜疑恤刑,至部又纷纷告辩,卒有元凶未正典刑,而中正亲属相望告毙者。至于官徇私而曲断,吏受赇而寝阁,优柔不断者,动必经年,迁转不常者概行停止,其害又难以枚举也。嗟夫!一事如此,他事可知。故不省虚文,而望事集民安,此必无之事也
12   元世祖定天下之刑,笞、杖、徒、流、绞五等。笞杖罪既定,曰:「天饶他一下,地饶他一下,我饶他一下。」应笞一百者止九十七,杖亦如之。此虽仁心,亦近于戏矣。我国家绞之上有斩,有凌迟,而自流罪以下,有《大诰》者减一等,盖当时颁《大诰》于天下,欲人人习之故也。后世相仍,一概减等,而遇热审尺恤刑之期,又减一等。每岁决狱,多时降旨停免,故以诖误,陷大辟者多老死园土中,此亦法中之仁也。
13   为守令者,贪污无论,已上者,高谈坐啸,而厌薄簿书,此一病也。次者,避嫌远疑,一切出内,概不敢亲,此亦一病也。而上之人,其疑守令甚于疑胥役,其信奸民甚于信守令,一切钱谷出入,俱令里役自收,而官不得经手,此何里役皆伯夷,而守令尽盗跖也?事有违道以干誉者,莫此为甚焉。
14   为令者有八难:勤瘁尽职,上不及知,而礼节一疏,动取罪戾,一也;百姓见德,上未必闻,而当道一怒,势难挽回,二也;醇醇闷闷,见为无奇,而奸驵蜚语,据以为实,三也;凋剧之地,以政拙招尤,荒僻之乡,以疏逖见弃,四也;上多所喜,多见忌于朋侪,小民所天,每见仇于蠹役,五也;茧丝不前,则责成捆至,苞苴不入,则蒌菲傍来,六也;宦成易怠,百里半于九十,课最易盈,衔蹶伏于康庄,七也;剔奸厘弊,难调驵侩之口,杜门绝谒,不厌巨室之心,八也。至于郡守礼貌稍殊,白黑难溷,虽百责攸萃,数令稍易,然时有漏纲于吞舟,而负冤于覆瓿者,此仲翔、敬通所为仰天长叹也。
15 监司之臧否属吏,盖亦难矣。粉饰者见赏,则暗修者弗庸;迎合者受知,则骨梗者蒙弃;搏击者上考,则长厚者无称要结者得,则孤立者无誉;畔援者承旨,则寒微者自疏。至于资格一定,则舍豺狼而问狐狸;意见稍偏,则盼夜光而宝燕石。故下吏之受知长官,有难于扣九阍者。昔王荆公为幕职,读书达旦,犹不为韩魏公所知,况其他乎?
16   宋刘人冉为陜州参军,居官贫甚;及归,卖所乘马为粮,跨驴而归。魏野赠以诗云:「谁似甘棠刘法掾,来时骑马去骑驴?」及真宗封禅,求野著作,得此诗,即拜人冉为京官。噫,今之小官如人冉者,难矣。然不可谓无其人也。但送行之诗,多浮其实,有如野之不阿所好乎?而贝锦一成,泣血剖心,上人终不见信,如宋真宗者,今监司千万中无一人也。
17   古人长官之待僚幕,真如父子兄弟,绝无崖岸之隔。如晋时庾亮登楼,共诸从事踞床啸傲,桓宣武直入谢太傅室中,至为狂司马所逼,入内避之。然此犹远事也。宋欧阳公在西京幕职,与诸名士终日游山,时钱思公为守,至携酒,遣歌伎迎劳,何尝稍以势分自居,而亦何尝失时废事也?今太守二千石下,视丞判司理已如雕之挟兔,而琐屑脂韦之辈,趋承唯诺,惟恐不及,虽云同寮,已隔若殿陛矣。况上而藩臬,又上而部使者乎?上下相临,俨若木偶,鱼贯而进,蒲伏而退,其有赐清坐,假颜色者,即诧以为国士之遇矣,敢与之抗是非,争可否哉?礼文进退之节,平反出入之间,一失其意,朝白简而夕报罢矣。故仕路相戒:「天子之逆鳞易犯。而上官之意指难违。」古人所谓善事上官,无失名誉者,亦有激其言之也。
18   藩司之职,即行中书省之别名也。臬司则汉之刺史,宋之提刑也。但昔之权重可以巡历黜陟,二千石以下皆得易置。国朝自有巡按御史之设,而提刑之权轻矣。其分司于外者,虽时一举行,不过循袭故事耳。其后以藩司分辖各郡为分守,臬司辕者为分巡。盖藩臬之长,以地遥不能周知。而岁时复有祝厘入觐之役。迁徙事变之故,非分司不足用也。自万历壬辰以后,天听稍高,铨补之牍,不时得请,藩臬十七空署,事多兼摄,而民愈不便矣。
19 宋枢密使最尊,其事权、礼遇与宰相等。当时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谓之两府。国朝兵部,仅在六卿之列,而永、宣之朝,大司马如马公文升、刘公大夏,时与辅臣同参密议,盖虽与相臣有间,而其权亦与冢宰埒矣。但既为宰相,自当兼管文武,乃与枢密分权,此宋制之失也。
20 六卿之序,唐则吏、礼、兵、民、刑、工,贞观改吏、礼、民、兵、刑、工。宋初以吏、兵、户、刑、工、礼为坎,至神宗始定吏、户、礼、兵、刑、工,盖用《周礼》之序也。今虽沿宋制,而清贵之秩,吏之下则礼,礼下则兵,兵下则工,工下则户,户下则刑,至于都察院,虽居六卿之下,而权势与吏部埒。百年以前,尚无定序,今则一成而不可变矣。
22   史称姚崇为救时之相,夫救时之相岂易得哉?世衰道微,主德不聪,奸究潜伺,几务业脞,百姓流亡,即以伊、周处此,亦不过成得救时二字耳。相之治国,如医之治病也。其人强壮无疾,则教以珍摄保养,无所事事之方;若病势已深,急当治标,虽有卢、扁,亦必针石汤炙之剂;可谓其非神医,而仅为救病之医哉?宋儒敢为高论,而轻薄世务,乃于干戈云扰之际,犹以正心诚意之说进,譬之垂绝之人,教以吐纳隳引之方,足以速其死而已矣。
24 才足以拨乱者,多鸷而自用;量足以镇俗者,多懦而无为。抱苦节之贞者,必褊于容众;具通达之识者,或昧于示是躬。诸葛武侯外综军旅,内和人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开诚布公,集思广益,举世之所难者,而皆兼之,三代以下,一人而已矣。
25 寇莱公为相,用人多不以例,曰:「若用例,则胥吏足矣,何名宰相?」此格言也。天子既以进贤退不肖之权寄之宰相与冢宰矣,若复事事拘例,人人循资,又恶用进退之权为也?近来文罔既密,奸弊亦多,藩臬外吏以下,一切论俸,而铨选之时,置签抽掣,防弊之典,可谓至公至慎矣,而于用人之道则未也。
29   处世须是耐烦,而居官尤甚。上自公卿,下至守令,但能耐烦,便有识量,著一急性者不得,盖事多在忙中错也。至于读书交友,当户涉世,无不皆然。不惟涵养德性,亦足占后来之造就。使憧憧往来,卤莽裂灭之人,即读书亦不能咀嚼意味。作事交友,必且有始无终,孔子所谓无恒之人也。况于居官举动,食息不得自由,不如意事,举目皆是。若以忿帽躁竞之心处之,惟有投河赴海而已。噫,此虽人世之不古,亦宇宙缺陷世界宜尔也,故士必知命而后能乐天。
30   《易》曰:「吉人之词寡,张释之谓周勃、张相如两人,言呐呐不出诸口。然言语者,心之华也,未有无学术,无识见而能言者。以孔门而独宰予、子贡居言语之科,言亦何容易哉?子产有词,诸侯赖之,词之不可以已也。盖春秋、战国时,其习尚已然矣。其后仪、秦、首轸之流,皆以一言取卿相,然观其立谈之顷,析军国之大计,察海内之情形,如指诸掌,此虽非圣门之言语,而其苦心考究,捭阖推测,有后世宿儒所不能及者,其难尤倍蓰之矣。自晋一变为清谈,言始不适于用,宋一变为道学,其言又皆糟魄刍狗,而不可听,则又何贵于言哉?
32   古人不作寒暄书,其有关系时政及彼己情事,然后为书以通之,盖自是一篇文字,非信手茍作者。如乐毅复燕昭王,杨恽报孙会宗,太史公复任少卿,李陵与苏中郎,千载之下,读其言,反覆其意,未尝不为之潸然出涕者,传之不朽,良有以也。下此鲁连之射聊城,已坠纵横之咳唾;邹阳之上狱书,不过幽愤之哀词。君子犹无取焉,况其他乎?自晋以还,始尚小牍,然不过代将命之词,叙往复之事耳。言既不文,事无可纪。而或以高贤见赏,或以书翰为珍,非故传之也。今人连篇累牍,半是颂德之谀言,尺纸八行,无非温清之俚语,而灾之梨枣,欲以传后,其不知耻也亦甚矣
33   近时文人墨客,有以浅近之情事而敷以深远之华,以寒暄之套习而饰以绮之语,甚者词藻胜而谆切之谊反微,刻画多而往复之意弥远,此在笔端游戏,偶一为之可也,而动成卷帙,其丽不亿。始读之若可喜,而十篇以上,稍不耐观,百篇以上,无不呕哕矣。而啖名俗子,褒然千金享之,吾不知其解也。
39   唐时进士及第,醵金为曲江之会,即于同年中选最年少者二人为探花,使世谓之探花郎。今以一甲第三为探花,不知起于何时。而以第二为榜眼,其名尤俗。宋时及第,不拘人数,遇非常恩泽,有一榜尽赐及第者,亦有随意唱一甲至三百二名方止者。放进士,至五甲而止,本朝止于三甲。而一甲入史馆,二甲授六曹,三甲出为郡县,其迥别不啻云泥。然故同籍之谊,寝以衰薄矣
42   唐时士子入试,皆遍谒公卿,投贽行卷;主司典试,亦必广访名流,旁搜寒。如王起放榜,先问宰相所欲;沈绚主春闱,承其母命,与宗人及第;牛庶锡贽卷,萧昕要令首拔;至于郑薰错认颜标,虽被冬烘之诮,亦不失为激劝之盛心也。宋初举人被黜者,犹得击登闻鼓声冤。上命重试必多见收,当时谓之还魂秀才,盖其法纲犹宽,疑议亦少,至国朝而禁令之严极矣。迨夫近日,则投刺及门,皆为请谒;知名识面,尽成罪案;上之防士,如防夷虏;而旁观之伺主司,如伺寇盗,举荡平正直之朝,化为羊肠荆棘之路;以登贤俊之典,变为防奸明刑之狱;虽士习之渐靡有以致,然而刻核太过,于拔茅连茹之初心,亦稍悖矣。
52   三代以前,因生赐姓,胙土命氏,故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妇人称姓。氏所以别贵贱,姓所以别婚姻也。然亦有一氏而分为数姓者。三代而下,姓氏合矣。其同出而分支渐繁,愈不可考矣。春秋之时,善论姓氏者,鲁有众仲,晋有胥臣,郑有子羽,而其他之子无称焉。溯流穷源,若斯之难也。世远人亡,文献无徵;兵革变迁,家国更易;故名世君子,至有不能举其宗者,势使然也。然与其远攀华胄,牵合附会,孰若阙所不知,以俟后之人?故家谱之法,宜载其知者,而阙其疑者。汉高祖为天子,而其祖弟呼丰公母为昭灵后而已,名字不传也,盖尚有古之遗意焉。

《●卷十五·事部三》
18   江陵行事虽过操切,然其实有快人意者。如沙汰生员,废书院,裁减郡县,去诸冗员是也。至于久任稍苦,诸守令禁勘合,则苦诸行旅,是以人多怨之。至其结冯保以收诸内竖之柄,北任戚继光而虏不敢窥塞垣,南任谭纶而倭寇服,其才智明决,有过人者。昔张乖崖谓众人千言不尽,寇准一言而尽,江陵有焉。而末节骄奢纵恣,以覆其宗,则亦不学无术之过矣。
22   今之仕者为郡县,则假条议以济其贪,任京职则假建言以文其短,居里则假道学以行其私,举世之无学术事功三者坏之也。故爱民实政,循良之上乘;随分尽职,省曹之懿矩;示是身齐家,不言而化山林之高标。总之,圣人一言以蔽之矣,曰:「素位而行,不愿乎外。」
23   余每见郡县吏禁约文告之词布满郊野,条陈利病之议连篇累牍,似自以为伯夷之清,龚黄之才,而不知大贪、大拙者,伏于其中也。友人王百谷有言:「庖之拙者则椒料多,匠之拙者则箍钉多,官之拙者则文告多。」有味其言之矣。
30   余尝谓云长虽忠勇有馀,而功业不卒,视之吕蒙智谋,其不敌也,明矣。而万世之下,英灵显赫,日月争光,彼曹操、孙权皆不知作何状,而王独庙食千载,代崇褒祀,是天固不以成败论人也。而人顾有以一败没全功,以一眚掩大节者,独何心哉?使今人生子,必愿其为阿蒙,不为云长,而幕府上功必以失陷荆州为千古之罪案矣。故今之人,皆逆天者也。
31   唐以前,崇奉朱虚侯刘章,家祠户祷,若今之关王云。然自壮缪兴而朱虚之神又安之也。今世所崇奉正神尚有观音大士、真武上帝、碧霞元君。三者与关壮缪香火相埒,遐陬荒谷,无不尸而祝之者。凡妇人女子,语以周公、孔夫子,或未必知,而敬信四神,无敢有心非巷议者,行且与天地俱悠久矣。岂神佛之中亦有遭遇而行世者耶?抑神道设教或相禅而兴也?
32   佛氏之教,一味空寂而已,惟观音大士,慈悲众生,百方度世,亦犹《孟子》之与孔子也。大士变相无常,而妆塑图绘,多作女人相,非矣。既谓大士,岂得为女?既谓成佛,则男女之相俱无矣。盖有相则有情识淫想故也。
34 真武即玄武也,与朱雀、青龙、白虎为四方之神,宋避讳,改为真武。后因掘地得龟蛇,遂建庙以镇北方,至今香火殆遍天下,而朱雀等神,绝无崇奉者,此理之不可晓。
35   刘昌诗《芦浦笔记》载草鞋大王事,甚可笑。初因一人桂草屦于树枝,后来者效之,累累千百,好事者戏题曰《草鞋大王》,以后遂为立祠,大著灵异。其人复过,怪而叩之,则老铺兵死而为鬼,凭于是也。大凡妖由人兴,人崇信之,即本神未必降,而它鬼亦得凭藉之矣。故村谷荒祠,不可谓无鬼神也。
36   今佛寺中尚有清净谨严者,其供佛像,一饭一水而已,无酒果之献,无楮陌之焚,无祈祷报赛之事,此正礼也。至观音祠,则近秽杂矣,盖愚民徼福者多,求则必祷,得则必谢,冥楮酒果,相望不绝,不知空门中安所事此?良可笑也。然犹斋素也,其他神祠,则牲醪脯糗,烂然充庭,计所宰杀物命,不计其数,不知神之聪明正直亦恻然动念而呕哕之否耶?
38   天妃,海神也。其谓之妃者,言其功德可以配天云耳。今祀之者,多作女人像貌,此与祠观音大士者,相同习而不觉其非也。至于杜子美、陈子昂皆以拾遗讹为十姨,俨然妇人冠帔,不尤堪捧腹耶?一云:「天妃是莆田林氏女,生而灵异,知人祸福,故没而为神。」余考林氏生宋哲宗时,而海之有神则自古已然,岂至元后而始有耶?姑笔之以存疑。
40   男子之钱财,不用之济贫乏,而用之奉权贵者多矣。妇女之钱财,不用之结亲友,而用之媚鬼神者多矣。然患难困厄,权贵不能扶也;疾病死亡,鬼神不能救也,则亦何益之有哉?
48   古人之戒杀,仁也;释氏之戒杀,惧也;今人之戒杀,悭也;己不杀而食人之杀者,又可笑也。
51   阴德必有报,此自世人俗语。然为报而后行阴德,其为德浅矣。昔人谓阴德如耳鸣,人不知而己独知之,谓阴德。馀谓亦非必全活物命,而后谓之阴德,即行一善事,出一善言,皆是也,亦皆有报。《书》曰:「惠迪吉,从逆凶。」如李广杀降不侯,自是道理上不该杀于定国,全活人多,大其门闾,自是应得全活。不然,纵贼为民害,亦可谓阴德乎?大凡有利于人,及理所当为者,孳孳为之,皆德也,不必计较人之知否,亦不必望后之有报否也
54   屠仪部隆苦谈前生之说,一日,集馀吴山署中,与黄白仲辩论往复,遂至夜分。然二君皆非真有见解者,不过死生念重,惧来生之堕落,姑妄言以欺人耳。然惑之既久,遂至自欺矣。夫前生既不能记忆,后生又不可预期,姑就今生百年之中,能修得到无人非、无鬼责地位亦足矣。二君定识既浅,爱根甚重,一切贪嗔、邪淫、妄语等禁,彼皆犯之,今生已不胜罪过矣,何论前后世哉!
63   国之祸常起于开边,家之祸常起于厚积,身之祸常起于服饵:三者皆贪心所使也。滁州道人教人:「食息起居,常至九分而止。」余谓九分亦已过矣,若留有馀以还造化,享不尽以遗子孙,即半取之,何害?《保婴论》云:「若要小儿安,须带三分饥与寒。此格言也,终身守之可也。
69   为伯夷之清较易,为柳下惠之和较难。清不过一味自守绝俗而已,和而不失其正,非有大识见,有大力量,不能也。后汉黄叔度,汪汪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夫淆之不浊,易耳;澄之不清,此地位难到也。
《后汉书·卷五十三 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林宗。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
70   人之相去,诚隔数尘。廉者能让天下,而贪者至争分文之末;宽者汪汪千顶,而ぉ者至不能容一粟;智者经纬天地,而愚者至不能辨六畜;忠者不避鼎镬,而佞者至尝粪扫门;贤者希圣入神,而不肖者至穷奇杌。此非有生以来一定而不可变者哉?夫子曰:「上智与下愚不移」是也。孟氏谓「人皆可为尧舜」,吾终未敢以为然。
71   夫子谓「性相近,习相退」;又谓「上知下愚不移」。明言人性有上中下三般,此圣人之言,万世无弊者也。《孟子》谓「人皆可为尧、舜」,不过救世之语,引诱训迪之言耳,非至当之论也。夫以《孟子》之辩,终日辟杨、墨,道性善,而高弟仅仅一乐正子,犹不免从子敖之齐。以及门诸弟子,求一人到善信地位尚不可得,何论尧、舜乎?至宋儒不敢违孔子之言,又不能原《孟子》立论之意,遂俞为义理气质之性以附会之,此尤可笑。义理者,死物也,定位也,天地之内,六合之外,无物非义理之所寓,安得谓之性也?性从心而生,非附血气,则无性之名矣。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性。是有而未发也,非全无也。人死而形骸臭腐,神魂灰灭,可谓之无性矣,不可谓之无理也。性有有,有无,而理则无有,无无也。《易》曰:「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不信圣人之言而泥宋儒之语,将愈解而愈窒碍矣。76 小说野俚诸书,稗官所不载者,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如《水浒传》无论已,《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华光小说,则皆五行生克之理,火之炽也,亦上天下地莫之扑灭,而真武以水制之,始归正道,其他诸传记之寓言者,亦皆有可采。惟《三国演义》与《钱唐记》、《宣和遗事》、《杨六郎》等书,俚而无味矣。何者?事太实则近腐,可以悦里巷小儿,而不足为士君子道也。
73   酷吏以击剥为声,上多以为能;贪吏以要结为事,上多为所中。然以贪败者,十尚五六;以酷去者,十无一二。盖近来之吏治尚操切,而人情喜近名故也。
74   杀人者死,法也,而有不尽然者。妒妇杀人,不死也;庸医杀人,不死也;酷吏杀人,不死也;猛将杀人,不死也。不惟不死,且敬信之,褒奖之,死者枕籍乎前而不知也,则法有时而穷也
75   释氏地狱之说,有抽肠、拔舌、油锅、火山、刀梯、碓锉之刑,如此,则阎王之酷虐甚矣。即使愚民有罪,无知犯法,圣人犹怜悯之,岂能便加以人世所无之刑,使之冤楚叫号,求自新而不可得哉?盖设教之意,不过以人世之刑,止于黥、杖、绞、斩、凌迟而极,而犯者往往不顾,故特峻为之说,使之惊惧,而不敢为恶,此亦子产「为政莫如猛」之意也。然张汤、杜周、周兴、来俊臣之徒,其狱具惨酷不减地府,而不闻民之迁善改过也。使冥冥之中,万一任使不得其人,而夜叉、罗刹得以为政,其滥及无辜,贻害无类,岂浅鲜哉?老氏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世有一种穷奇梼杌、凶淫暴戾者,即入之地狱而出,其恶犹不改也。小说载:「华光天王之母以喜食人,入饿鬼狱经数百年,其子得道,乃拔而出之,甫出狱门,即求人肉。其子泣谏。母怒曰:『不孝之子如此,若无人食,何用救吾出来?』」世之为恶者,往往如此矣。
《左传·文公十八年》: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嚚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敦,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
[]余象斗《南游记·第十七回 华光三下酆都(1)》:却说华光,三下酆都,救得母亲出来,十分快悦。那吉芝陀圣母曰:“我儿救得我出来甚好,但我要皮娥吃。”华光问:“皮娥是什么,我不晓得。”母曰:“你不晓得,可去问千里眼、顺风耳。”华光即去问二人,二人曰:“那皮娥是人,他又思量吃人。”华光听罢对母曰:“你在酆都受苦,孩儿用尽心计,救得你出来,为何又要吃人!此事不可为的。”母曰:“这就不孝,既没有皮娥我吃,要你救出我来做甚?”
76   小说野俚诸书,稗官所不载者,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如《水浒传》无论已,《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华光小说,则皆五行生克之理,火之炽也,亦上天下地莫之扑灭,而真武以水制之,始归正道,其他诸传记之寓言者,亦皆有可采。惟《三国演义》与《钱唐记》、《宣和遗事》、《杨六郎》等书,俚而无味矣。何者?事太实则近腐,可以悦里巷小儿,而不足为士君子道也
77 凡为小说及杂剧戏文,须是虚实相半,方为游戏三昧之笔。亦要情景造极而止,不必问其有无也。古今小说家,如《西京杂记》、《飞燕外传》、《天宝遗事》诸书,虬髯、红线、隐娘、白猿诸传,杂剧家如琵琶、西厢、荆钗、蒙正等词,岂必真有是事哉?近来作小说,稍涉怪诞,人便笑其不经,而新出杂剧,若浣纱、青衫、义乳、孤儿等作,必事事考之正史,年月不合,姓字不同,不敢作也,如此则看史传足矣,何名为戏?
78   戏与梦同,离合悲欢,非真情也;富贵贫贱,非真境也。人世转眼,亦犹是也,而愚人得吉梦则喜,得凶梦则忧,遇苦楚之戏则愀然变容,遇荣盛之戏则欢然嬉笑,总之,不脱处世见解耳。近来文人好以史传合之杂剧而辨其谬讹,此正是痴人前说梦也。
80   胡元瑞曰:「凡传奇以戏文为称也,无往而非戏也,故其事欲谬悠而无根也;其名欲颠倒而亡实也。故曲欲熟,而命以生也;妇宜夜,而命以旦也;开场始事,而命以末也;涂污不洁,而名以净也。凡以颠倒其名也。」此语可谓先得我心矣。然元瑞既知为戏一语道尽,而于琵琶、西厢、董永关、云长等事,又娓娓引证,辩论不休,岂胸中技痒耶?
所引语见(明)胡应麟《庄岳委谈》
90   天下之物,妍媸皆一定而不易,独制义不然。甲之所赏,乙之所摈,好丑纷然,终无定价。不独此也,一人之身,昨所取士,而今日糊名复试,去取必不尽同矣,甚可怪也。唐韩昌黎应试,「不迁怒,不二过」题,见黜于陆宣公。翌岁,宣公复为试官,仍命此题,昌黎复书旧作,一字不易,而宣公大加称赏,擢为第一。以昌黎之文,宣公之鉴,犹无定若此,况今日乎?
91 唐及宋初皆以诗赋取士,虽无益于实用,而人之学问才气,一览可见。且其优劣自有定评,传之后代,足以不朽。自荆公制义兴,而聪明才辩之士,妥首帖耳,勤索哔之不暇矣。所谓变秀才为学究者,公亦自知其弊也。至我国家,始为不刊之典。且唐、宋尚有杂科,而国家则惟有此一途耳。士童而习之,白而纷如,文字之变,日异月更,不可穷诘,即登上第,取华鸠者,其间醇疵相半,瑕瑜不掩,十年之外,便成刍狗,不足以训;今不可以传后,不足以裨身心,不足以经世务,不知国家何故而以是为进贤之具也?宣正以前尚参用诸途,吏员荐辟皆得取位卿相,近来即乡荐登九列者亦绝无而仅有矣。上以是求,即下不得不以是应,虽名公钜卿,往往出于其间,而欲野无遗贤,终不可得已。后有作者,人材荐辟之途,断所当开,而用人资格亦当少破拘挛可也。
105        文徵仲作诗画有三戒:一不为阉宦作,二不为诸侯王作,二不为外夷作。故当时处刘瑾、宸濠之际,而超然远引,二氏籍没,求其片纸只字不可得,亦可谓旷世之高士矣。当徵仲在史局,同事太史诸君,皆笑其不由科目滥竽木天,然分宜、江陵之败,家奴箧中无非翰林诸君题赠诗扇者。以此笑彼,不亦更可羞哉?
107        宦官之祸,虽天性之无良,而亦我辈让成之,辅相大臣,不得辞其责也。当三杨辅政时,王振鼠伏不敢动,及徐禧、王辈,逢迎谄媚以保富贵,于是振之威权渐识。商文毅击汪直,疏直十皋西厂,即日报罢,可谓易若发蒙矣。而刘尹等继之,使直之灰复然。李献吉之击刘瑾,阁臣从中主之,阉竖环跪啼泣,旁徨无计,上心几移矣。而李东阳持议不坚,遂倒太阿以授之,卒毒天下。岂天之未厌乱耶?亦小人阶之厉也?

《●卷十六·事部四》
1     《诗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古今载籍,有可以资解颐者多矣,茍悟其趣,皆禅机也,略录数端于左:
4     宋,陈东通判苏州,权州事,因断流罪命黥其面,曰:「特刺配某州牢城。」黥毕,幕中相与白曰:「凡称特者,罪不至是。而出于朝廷一时之旨,非有司所得行。」东大恐,即改特剌字为准条,再黥之,颇为人所传笑。后有荐其才于两府者,石参政曰:「吾知其人矣。得非权苏州日,于人面上起草者乎?」
14   苏子瞻戏谓佛印曰:「向尝读古人诗云:『时闻啄木鸟,疑是打门僧。』又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未尝不叹息古人必以鸟对僧,自有深意。」佛印曰:「所以老僧今日常得对学士。」坡无以应。
17   张丞相天觉,好草书而不工,识者讥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笔疾书,龙蛇飞动,使侄书之。当险怪处,罔然而止,问丞相曰:「此何字也?」丞相视之,亦自不识,诟其侄曰:「胡不早问,致吾忘之?」
27   唐明皇坐勤政楼上,见钉铰者,呼之曰:「朕有一破损天平冠,汝能钉铰否?」对曰:「能。」遂整之。即完,上曰:「朕无用此冠,便以赐卿。其人皇恐不敢受。上曰:「俟夜深闭门独自戴,甚无害也。」
31   宋时,省试「天子之堂九尺」赋。有一士曰:「成汤当陛而立,不欠一分;孔子历阶而升,只馀六寸。」盖汤九尺,孔子九尺六寸也。馀忆新罗使人有入贡者,见葵花不识,问主人,人绐之云:「名一丈红也。」使作诗咏之,末句云:「五尺兰千遮不尽,更留一半与人看。」噫,何中国夷狄工拙相去之远乎?又有贵老为「其近于亲」赋,其破题云:「见龙锺之黄耆,思仿佛乎家尊。」传以为笑。
37   晋庾翌与其兄冰书曰:「天公愦愦,无复皂白。」近时唐伯虎亦有诗云:「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虽谑词,亦有激之言也。
38 相传海上有驾舟入鱼腹者,舟中人曰:「天色何陡暗也?」取炬然之,火热而鱼惊,遂吞而入水。是则然矣,然舟人之言,与其取炬也,孰闻而孰见之?《本草》曰:「独活有风不动,无风自摇;石髀入水即乾,出水则湿。」出水则湿,诚有之矣。入水即乾,何从得知也?言固有习闻而不觉其害于理者,可为一笑。

47   程师孟知洪州,作静堂,自爱之,无日不到,作诗题于石曰:「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长是点灯来。」李元规见而笑曰:「此是登溷诗也。」
48   何承裕知商州,有举人投卷,览其诗,有「日暮猿啼旅思凄」之句,遽曰:「足下此句甚佳,但上句属对未切,奉为改之。何不云,『月明犬吠张三妇,日暮猿啼吕四妻?』」举人大惭而去。
49   安禄山好作诗,以樱桃寄其子,作诗云:「樱桃一篮子,半青一半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贽。」群臣请曰:「圣作诚高妙,但以『一半与周贽』之句移在上,于韵更为稳叶。」禄山怒曰:「我儿岂可使居周贽之下乎?」
50   宋郑广以海寇来降,授以职官,旦望趋府,群寮无与立谈者,广郁郁不言。一日晨衙,群寮谈诗,广起于坐曰:「郑广粗人,有拙诗白之诸公。」乃朗吟曰:「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满坐惭噱。
53   蔡君谟美须髯,一日内燕,上顾问曰:「卿髯甚美,夜间将覆之衾下乎?将置之于外乎?君谟谢不知。及归就寝,思上语,以髯置之内外,悉不安,遂一夕不能寐,盖无心与有心异也
65   陆长源以旧德为宜武军行司马,韩愈为巡官,同在使幕,或讥年辈相悬。周愿曰:「大虫、老鼠,俱为十二相属,何怪之有?」
67   僧贯休有机辨,杜光庭欲屈其锋,每相见,必伺其举措以戏调。一旦因舞辔于通衢,而贯休马忽坠粪,光庭连呼:「大师!大师!数珠落地!」贯休曰:「非数珠,盖大还丹耳。」
69   卢质字子徵,性好玩谑,为庄宗管记。会医官陈玄补太原府医学博士,所司请稿,质立草之,末句云:「即得厚朴之才,宜典从容之职。」庄宗览之久,为启齿。
81   齐有病忘者,行则忘止,卧则忘起。其妻患之,谓曰:「闻艾子滑稽多知,能愈膏肓之疾,盍往师之?」其人曰:「善。」于是乘马挟弓矢而行,未一舍,内逼下马而便焉,矢植于土,马系于树。便讫,左顾而睹其矢,曰:「危乎流矢!奚自?几乎中予!」右顾而睹其马,喜曰:「虽受虚惊,乃得一马!」引辔将旋,忽自践其所遗粪,顿足曰:「踏却大粪,污吾履矣。惜哉!」鞭马反向归路而行,须曳抵家,徘徊门外曰:「此何人居?岂艾夫子所寓邪?」其妻适见之,知其又忘也,骂之。其人怅然。曰:「娘子素非相识,何故出语伤人?」
89   石参政中立,性滑稽,天禧中为员外郎,时西域献狮子畜于御苑,日给羊肉十五斤,尝率同列往观。或曰:「彼兽也,给羊肉乃尔,吾辈忝预曹郎,日不过数斤,人翻不及兽乎?」石曰:「君何不知分也?彼乃苑中狮子,吾曹园外狼耳,安可并耶?」
90   章郇公得像,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谈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松牛、韩干马,而今有章德像也。」
93   荆公、禹玉,熙宁中,同在相府。一日,同侍朝忽有虱自荆公襦领而上,直缘其须。上顾之笑,公不自知也。朝退,禹玉指以告公,公命从者去之。禹玉曰:「未可轻去,辄献一言以颂虱之功。」公曰:如何?」禹玉笑而应曰:「屡游相须,曾经御览。」荆公亦为之解颐。
94   鲁直戏东坡曰:「昔王右军字为换鹅字。韩宗儒性饕餮,每得公一帖,于殿帅姚麟换羊肉十数斤。可名二丈书为换羊书。」东坡大笑。一日,公在翰苑,以圣节制撰纷冗,宗儒日作数简以图报书,使人立庭下,督索甚急。公笑谓曰:「传语本官,今日断屠。」
98   唐陈国张伯偕与弟仲偕形貌一般。仲偕娶妻,妻新妆毕,忽见伯偕自窗外过。妻问曰:「我今妆饰好否?」答曰:「我伯偕也。」妻赧然趋避。既出房,至姑所,又逢伯偕,告之曰:「适见伯伯大羞。」伯偕笑曰:「误,误,我固伯也。」
99   白汲与其弟孪生,状貌酷相肖,人不能辨。一日,汲自外归,弟妻以为其夫也,迎而呼之,不应,即时詈之,遂批其颊。汲正色谓之曰:「我乃伯也。」妇惶愧而退。汲自是更其冠,以为别异。
100        张思光尝诣吏部尚书何戢,误通尚书刘澄融,下车,入门,曰:「非是。」至户外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视澄曰:「都非是。」乃去。
103    郭功父过杭州,出诗一轴示东坡,先自吟诵,声振左右;既罢,谓坡曰:「祥正此诗几分?」东坡曰:「十分。」祥正惊喜问之。坡曰:「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是十分耶?」
115        谢希孟少豪俊,在临安狎娼,陆氏像山责之曰:「士君子乃朝夕与贱娼女居,独不愧于名教乎?」希孟但敬谢而已。他日,复为娼造鸳鸯楼,像山闻之,又以为言。希孟曰:「非特建楼,且为作记。」像山喜其文,不觉曰:「楼记云何?」即口占首句云:「自逊抗机云之死,而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男子而钟于妇人。」像山知其侮己,默然。
116        东坡在玉堂,一日,读杜牧之《阿房宫赋》,几数遍,每读彻一遍,即再三咨嗟叹息,至夜分犹不寐。有二老兵,皆陜人,给事左右,坐久,甚苦之。一人长叹,操西音曰:「知他有甚好处!夜久寒甚,不肯睡。」连作冤苦声。其一曰:「也有两句好。」其人大怒曰:「你又理会得甚底?」对曰:「我爱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叔党卧而闻之,明日以告东坡,大笑曰:「这汉子也有鉴识。」
119        娄师德妤谐谑。则天朝大禁屠杀,师德因使至陜,庖人进肉,师德曰:「何为有此?」庖人曰:「豺咬杀羊。」师德曰:「豺大解事。」又进,复问之。庖人曰:「豺咬杀鱼。」师德大叱之,曰:「智短汉何不道是獭?」遂不食。
“说谎不要钱。只要说得圆”
120        经生多有不省文章,尝一邑有两人,同官,其一或举杜荀鹤诗,称赞「也应无计避征徭」之句。其一难之曰:「此时失矣,野鹰何尝有征徭乎?」举诗者解曰:「古人有言,岂有失也?必是当年科取翎毛耳。」
122    丁谓谪崖州,尝谓客曰:「天下州郡,孰为大?」客曰:「京师也。」谓曰:「不然,朝廷宰相往往为崖州司户,则崖州为大也。」闻者绝倒。
124        张逸密学知成都,僧文鉴求见,时华阳簿张唐辅同在客次。唐辅欲搔首,方脱乌巾,睥睨文鉴,置于其首。文鉴大怒,诉于张公。公问其故。唐辅曰:「某方头痒,取下幞头,无处顿放,见太师头闲,遂权顿少时,不意其怒也。」
127        陈晟知隆庆府奉新县,有富人王允,升老而娶妻涂氏,为诸宠所沮,当夜不成婚而成讼。晟判云:「两家好夫妇,方结同心;一夜恶姻缘,遽成反目。这场公案,好入笑林。王允升白发皤然,自谓力微而心壮,涂氏女青春过了,亦须华落而色衰。始焉草草婚姻,终也匆匆聚散。鸳鸯小小思珍偶,输与少年;凤凰寥寥不复闻,遂成一梦。」治平中,省试「大舜善与人同」赋。一举人见黜,心甚不平,其破题云:「道虽贯于万世,善犹同于众人。或有善谑者,谓之曰:「以尿罐对油筒,宜见黜落。」
128        梅询为翰林学士,一日,书诏颇多,属思甚苦,操觚巡阶而行,忽见一老卒卧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叹曰:「畅哉!」徐问曰:「汝识字否?」曰:「不识字。」梅曰:「更快活也。」
136        伯乐令其子执《马经》画样以求马,经年无有似者。归以告父,更令求之,出见大虾蟆,谓父曰:「得一马略与相同,而不能具伯乐。」曰:「何也?」对曰:「其隆颅肤目,脊郁缩,但蹄不如累趋耳。」伯乐曰:「此马好跳踯,不堪也。」子乃止。
137        唐汝南袁德师故给事高之子,尝于东都买得娄师德故园地起书楼,洛人语曰:「昔日娄师德园,今乃袁德师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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