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影》节录

幽梦影　淸  张潮

【巻上】

人物不可以无侣

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

择人共景

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

余澹心日：「花即佳人，月即韵人，雪即髙人。既已赏花、醉月、映雪，即与对佳人、韵人、髙人无异也。」〉

张竹坡日：「聚花、月、雪于一时，合佳、韵、髙为一人，吾当不赏而心醉矣。」

读人如读书

对渊博友，如读异书；对风雅友，如读名人诗文；对谨饬友，如读圣贤经传；对滑稽友，如阅传奇小説。

李圣许曰：「读这几种书，亦如对这几种友。」

张竹坡曰：「善于读书、取友之言。」

楷、行、草如人

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

程桦老曰：「心斋不工书法，乃解作此语耶!」

张竹坡曰：「所以羲之必做右将军。」

少年与老成

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

张竹坡日：「十七八歳便有妾，亦居然少年老成。」

七「可以邀」者

艺花可以邀蝶，纍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曹秋岳曰：「藏书可以邀友。」

崔莲峰曰：「酿酒可以邀我。」

倪永淸曰：「选诗可以邀谤。」

庞天池曰：「不仁可以邀富。」

景、境、声

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

谢海翁曰：「物有言之极俗而实可爱者，阿堵物也。」

张竹坡曰：「我幸得极雅之境。」

富贵之源

才子而富贵，定从福慧双修得来。

江含徵曰：「宁可拼一副菜园肚皮，不可有一副酒肉面孔。」

新月与缺月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迟上。

十「恨」者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

五「看」者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摄魂倒思之景致

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着。眞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自主梦魂

假使梦能自主，虽千裡无难命驾，可不羡长房之缩地；死者可以晤对，可不需少君之招魂；五岳可以卧游，可不俟婚嫁之尽毕。

黄九烟曰：「予尝谓『鬼有时胜于人』，正以其能自主耳。」

张竹坡曰：「梦魂能自主，则可一生死，通人鬼。眞见道之言矣。」

读书与阅历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五「想」者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

陆云士曰：「临川谓：『想内成，因中见。』与此相发。」

闻声如临其境

闻鹅声如在白门；闻橹声如在三吴；闻滩声如在浙江；闻羸马项下铃铎声，如在长安道上。

聂晋人曰：「南无观世音菩萨摩诃萨。」

倪永淸曰：「衆音寂灭时，又作麽生话会?」

古之失传者

古之不传于今者，啸也，剑术也，弹棋也，打球也。

黄九烟曰：「古之絶胜于今者，官妓、女道士也。」

张竹坡曰：「今之絶胜于古者，能吏也，猾棍也，无耻也。」

庞天池曰：「今之必不能传于后者，八股也。」

耳闻不如目见

女子自十四五歳至二十四五歳，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媚动人。一睹其貌，则美恶判然矣。耳闻不如目见，于此益信。

张竹坡曰：「家有少年丑婢者，当令隔屛私语，灭烛侍寝。何如？」

倪永淸曰：「若逢美貌而恶声者，又当何如？」

耳能自闻

目不能自见，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闻其声。

远近皆宜之声

凡声皆宜远听，惟听琴则远近皆宜。

王名友曰：「松涛声、瀑布声、箫笛声、潮声、读书声、钟声、梵声，皆宜远听；惟琴声、度曲声、雪声，非至近不能得其离合抑扬之妙。」

庞天池曰：「凡色皆宜近看，惟山色远近皆宜。」

人间极乐事

并头联句，交颈论文，宫中应制，历使属国，皆极人间乐事。

狄立人曰：「旣已幷头、交颈，即欲联句、论文，恐亦有所不暇。」

姓之佳劣

《水浒传》武松诘蒋门神云：「爲何不姓李。」此语殊妙。盖姓实有佳有劣：如华、如柳、如云、如苏、如乔，皆极风韵；若夫毛也、赖也、焦也、牛也，则皆尘于目而棘于耳也。

髙语山林者当不读史

高语山林者，辄不喜谈市朝事。审若此，则当并废《史》、《汉》诸书而不读矣。盖诸书所载者，皆古之市朝也。

张竹坡曰：「髙语者，必是虚声处士；眞入山者，方能经纶市朝。」

惟云不能画

云之爲物，或崔嵬如山，或潋灔如水；或如人，或如兽；或如鸟毳，或如鱼鳞。故天下万物皆可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

张竹坡曰：「云有反面、正面，有阴阳、向背，有层次、内外。细观其与日相映，则知其明处乃一面，暗处又一面。尝谓古今无一画云手，不谓《幽梦影》中先得我心。」

人生全福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人生如此，可云全福。

江含徵曰：「此是黑面老子要思量做鬼处。」

吴岱观曰：「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亦且快意。」

花瓶宜相称

养花胆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须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澹，又须与花相反。

程穆倩曰：「足补袁中郎《甁史》所未逮。」

王宓草曰：「须知相反者，正欲其相称也。」

文人讲武与武将论文

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説。

吴街南曰：「今之武将讲武事，亦属纸上谈兵；今之文人论文章，大都道听途説。」

三种斗方可取

斗方止三种可取：佳诗文一也，新题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情与才

情必近于痴而始眞，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三「不可不」者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

江含徵曰：「虽不善饮，而良醖不可不藏，此坡仙之所以为坡仙也。」

方外须戒俗，红裙须得趣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石之「宜」者

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

律己与处世

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

诗文词曲之体

诗文之体，得秋气爲佳；词曲之体，得春气爲佳。

「不必过求」与「不可不求」

抄写之笔墨，不必过求其佳，若施之缣素，则不可不求其佳；诵读之书籍，不必过求其备，若以供稽考，则不可不求其备；游历之山水，不必过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则不可不求其妙。

书之藏、看、读、用、记

藏书不难，能看爲难；看书不难，能读爲难；读书不难，能用爲难；能用不难，能记爲难。

张竹坡曰：「能记固难，能行尤难。」

五福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着述，谓之福；无是非到耳，谓之福；有多闻直谅之友，谓之福。

凡字非皆有四声

平上去入，乃一定之至理。然入声之为字也少，不得谓凡字皆有四声也。世之调平仄者，于入声之无其字者，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隶于其下。为所隶者，苟无平上去之三声，则是以寡妇配鳏夫，犹之可也；若所隶之字自有其平上去之三声，而欲强以从我，则是干有夫之妇矣，其可乎？姑就诗韵言之，如「东」、「冬」韵，无入声者也，今人尽调之以「东」、「董」、「冻」、「督」。夫「督」之爲音，当附于「都」、「睹」、「妬」之下；若属之于「东」、「董」、「冻」，又何以处夫「都」、「睹」、「妬」乎？若「东」、「都」二字俱以「督」字爲入声，则是一妇而两夫矣。三「江」无入声者也，今人尽调之以「江」、「讲」、「绛」、「觉」，殊不知「觉」之爲音，当附于「交」、「教」之下者也。诸如此类，不胜其举。然则如之何而后可？曰：鳏者听其鳏，寡者听其寡，夫妇全者安其全，各不相干而已矣。

「东」、「冬」、「欢」、「桓」、「寒」、「山」、「眞」、「文」、「元」、「渊」、「先」、「天」、「庚」、「靑」、「侵」、「盐」、「咸」诸部，皆无入声者也。

「屋」、「沃」内如「秃」、「独」、「鹄」、「束」等字，乃「鱼」、「虞」韵内「都」、「图」等字之入声；

「卜」、「木」、「六」、「僕」等字，乃五「歌」部之入声；

「玉」、「菊」、「狱」、「育」等字，乃「尤」部之入声；

三「觉」、十「药」，当属于「萧」、「肴」、「豪」；

「质」、「锡」、「职」、「缉」，当属于「支」、「微」、「齐」。

「质」内之「橘」、「卒」，「物」内之「鬱」、「屈」，当属于「虞」、「鱼」；

「物」内之「勿」、「物」等音，无平上去者也；「讫」、「乞」等，四「支」之入声也。

「陌」部乃「佳」、「灰」之半，「开」、「来」等字之入声也。

「月」部之「月」、「厥」、「谒」等及「屑」、「叶」二部，古无平上去，而今则爲中州韵内「车」、「遮」诸字之入声也。

「伐」、「髮」等字及「曷」部之「括」、「适」及八「黠」全部，又十五「合」内诸字，又十七「洽」全部，皆六「麻」之入声也。

「曷」内之「撮」、「阔」等字，「合」部之「合」、「盒」数字，皆无平上去者也。

若以「缉」、「合」、「叶」、「洽」爲闭口韵，则止当谓之无平上去之寡妇，而不当调之以「侵」、「寝」。「缉」、「咸」、「喊」、「陷」、「洽」也。

石天外曰：「中州韵无入声，是有夫无妇，天下皆成旷夫世界矣。」

怒悟哀三书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江含徵曰：「不会看《金甁梅》，而只学其淫，是爱东坡者，但喜吃东坡肉耳。」

读史多怒亦乐处

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张竹坡曰：「读到喜、怒俱忘，是大乐境。」

陆云士曰：「余尝有句云：『读《三国志》，无人不爲刘；读《南宋书》，无人不冤岳。』第人不知怒处亦乐处耳。怒而能乐，惟善读史者知之。」

【巻下】

千古相思者

我不知我之生前，当春秋之季，曾一识西施否？当典午之时，曾一看衞玠否？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眞否？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而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馀也。

交谈髙士名妓

我又不知在隆万时，曾于旧院中交几名妓，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诸君，曾共我谈笑几回。茫茫宇宙，我今当向谁问之耶！

三「不可见」者

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沉，美人不可见其夭。

朱其恭曰：「君言谬矣！洵如所云，则美人必见其发白齿豁，而后快耶！」

四「须见」者

种花须见其开，待月须见其满，着书须见其成，美人须见其畅适，方有实际。否则皆爲虚设。

甘食悦色爲性

孩提之童，一无所知；目不能辨美恶，耳不能判淸浊，鼻不能别香臭，至若味之甘苦，则不第知之，且能之弃之。告子以甘食，悦色爲性，殆指此类耳！

酒色财气

酒可好不可骂座，色可好不可伤生，财可好不可昧心，气可好不可越理。

酒茶、诗文、曲词、灯月、笔口、婢奴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

张竹坡曰：「婢可以当奴者，有奴之所有者也；奴不可以当婢者，有婢之所同有，无婢之所独有者也。」

弟木山曰：「兄于饮食之顷，恐月不可以当灯。」

余湘客曰：「以奴当婢，小姐权时落后也。」

宗子发曰：「惟帝王家不妨以奴当婢，盖以有阉割法也。每见人家奴子出入主母卧房，亦殊可虑。」

谀骂宁口毋笔

不得已而谀之者，宁以口，毋以笔；不可耐而骂之者，亦宁以口，毋以笔。

张竹坡曰：「上句立品，下句立德。」

张迂菴曰：「匪惟立德，亦以免祸。」

多情者、红颜者、能诗者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群芳论

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澹，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淸，柳令人感。

物之能感人者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在动物莫如鹃，在植物莫如柳。

妻子与奴婢

妻子颇足累人，羡和靖梅妻鹤子；奴婢亦能供职，喜志和樵婢渔奴。

渉猎与淸高

渉猎虽曰无用，犹胜于不通古今；淸高固然可嘉，莫流于不识时务。

张竹坡曰：「不合时宜，则可；不达时务，奚其可？」

美人之谓

所谓美人者：以花爲貌，以鸟爲声，以月爲神，以柳爲态，以玉爲骨，以冰雪爲肤，以秋水爲姿，以诗词爲心。吾无间然矣。

蚊蝇以人爲何物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爲何物！

尤悔菴曰：「正以人之血肉衹堪供蝇蚊咀嚼耳。以我视之，人也；自蝇蚊视之，何异腥膻臭腐乎！」

五色与黑白

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

杜茶村曰：「君独不闻唐有李太白乎？」

江含徵曰：「又不闻『玄之又玄』乎？」

尤悔菴曰：「知此道者，其惟弈乎！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

人生快意事

阅《水浒传》，至鲁达打镇关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着得一种得意之书，庶几无憾耳。〈如李太白有贵妃捧砚事，司马相如有文君当罏事，严子陵有足加帝腹事，王涣、王昌龄有旗亭画壁事，王子安有顺风过江作《滕王阁序》事之类。〉

张竹坡曰：「此等事，必须无意中方做得来。」

四时风

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冬风如姜芥。

冰裂纹

冰裂纹极雅，然宜细、不宜肥，若以之作窗栏，殊不耐观也。〈冰裂纹须分大小，先作大冰裂，再于每大块之中，作小冰裂方佳。〉

淸宵邀月，良夜呼蛩

淸宵独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语恨。

俗言之不足据

梧桐爲植物中淸品，而形家独忌之，甚且谓「梧桐大如斗，主人往外走。」若竟视爲不祥之物也者。夫翦桐封弟，其爲宫中之桐可知。而卜世最久者，莫过于周，俗言之不足据，类如此夫！

多情者、好饮者、喜读书者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饮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读书者不以忙闲作辍。

蛛与驴

蛛爲蝶之敌国，驴爲马之附庸。

立品与渉世

立品须发乎宋人之道学，渉世须参以晋代之风流。

豪杰与文人

豪杰易于圣贤，文人多于才子。

张竹坡曰：「豪杰不能爲圣贤，圣贤未有不豪杰。文人才子亦然。」

「情」与「才」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雄雌有分

人谓女美于男，禽则雄华于雌，兽则牝牡无分者也。

杜于皇曰：「人亦有男美于女者，此尙非确论。」

徐松之曰：「此是茶村兴到之言，亦非定论。」

三「无奈事」

镜不幸而遇嫫母，砚不幸而遇俗子，剑不幸而遇庸将；皆无可奈何之事。

杨圣藻曰：「凡不幸者，皆可以此槪之。」

曹冲谷曰：「最无可奈何者，佳人定随痴汉。」

五「必当」事

天下无书则已；有则必当读；无酒则已，有则必当饮；无名山则已，有则必当游；无花月则已，有则必当赏玩；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

媸颜不与镜爲仇

媸颜陋质，不与镜爲仇者，亦以镜爲无知之死物耳。使镜而有知，必遭扑破矣。

江含徵曰：「镜而有知，遇若辈早已回避矣。」

张竹坡曰：「镜而有知，必当化媸爲姸。」

作文之法

作文之法：意之曲折者，宜写之以显浅之词；理之显浅者，宜运之以曲折之笔；题之熟者，参之以新奇之想；题之庸者，深之以关繫之论。至于窘者舒之使长，缛者删之使简，俚者文之使雅，闹者摄之使静，皆所谓裁制也。

物中尤物

笋爲蔬中尤物；荔枝爲果中尤物；蟹爲水族中尤物；酒爲饮食中尤物；月爲天文中尤物；西湖爲山水中尤物；词曲爲文字中尤物。

水火皆可变不洁爲至洁

水爲至污之所会归，火爲至污之所不到。若变不洁爲至洁，则水火皆然。

貌有丑而可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

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此未易与浅人道也。

人乐居「痴」、「愚」、「拙」、「狂」

曰「痴」、曰「愚」、曰「拙」、曰「狂」，皆非好字面，而人每乐居之；曰「姦」、曰「黠」、曰「强」、曰「佞」，反是，而人每不乐居之，何也？

江含徵曰：「有其名者无其实，有其实者避其名。」

痛痒与苦酸

痛可忍，而痒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北音

陈平封曲逆侯，《史》、《汉》注皆云：「音去遇。」予谓此是北人土音耳。若南人四音俱全，似仍当读作本音爲是。〈北人于唱「曲」之「曲」，亦读如「去」字。〉

《诗经》时似有入声

古人四声俱备，如「六」、「国」二字，皆入声也。今梨园演苏秦剧，必读「六」爲「熘」，读「国」爲「鬼」，从无读入声者。然考之《诗经》，如「良马六之、无衣六兮」之类，皆不与去声叶，而叶「祝」「告」「燠」；「国」字皆不与上声叶，而叶入「陌」「质」韵，则是古人似亦有入声，未必尽读「六」爲「熘」、读「国」爲「鬼」也。

四妙境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二句，极琴心之妙境。「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二句，极手谈之妙境。「帆随湘转，望衡九面」二句，极泛舟之妙境。「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二句，极美人之妙境。

影之「受」「施」

镜与水之影，所受者也；日与灯之影，所施者也。月之有影，则在天者爲受，而在地者爲施也。

水声、风声、雨声

水之爲声有四：有瀑布声，有流泉声，有滩声，有沟浍声。风之爲声有三：有松涛声，有秋叶声，有波浪声；雨之爲声有二：有梧蕉荷叶上声，有承簷熘竹筒中声。

文人好鄙富人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于诗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玑锦绣誉之，则又何也？

江含徵曰：「富人嫌其悭且俗耳，非嫌其珠玉文绣也。」

闲与忙

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

读经史

先读经，后读史，则论事不谬于圣贤。既读史，复读经，则观书不徒爲章句。

臭腐化神奇

臭腐化爲神奇，酱也、腐乳也、金汁也。至神奇化爲臭腐，则是物皆然。

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势

黑与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香与臭溷，臭能胜香，香不能敌臭。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势也。

弟木山曰：「人必喜白而恶黑，黜臭而取香，此又君子必胜小人之理也。理在，又乌论乎势！」

「耻」「痛」二字

「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痛」之一字，所以治小人。

张竹坡曰：「若使君子以耻治小人，则有耻且格；小人以痛报君子，则尽忠报国。」

当局则迷

镜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权，剑不能自击。

倪永淸曰：「诗不能自传，文不能自誉。」

庞天池曰：「美不能自见，恶不能自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