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録》 北宋 欧阳修
【自序】
《归田録》者,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馀而可録者,録之以备閒居之览也。有闻而诮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学者,修仁义以爲业,诵《六经》以爲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蒙人主之知,备位朝廷,与闻国论者,盖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爲补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嫉谤怒,丛于一身,以受侮于群小。当其惊风骇浪,卒然起于不测之渊,而蛟鳄鼋鼍之怪,方骈首而闯伺,乃措身其间,以蹈必死之祸。赖天子仁圣,恻然哀怜,脱于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赐其馀生之命,曾不闻吐珠衔环,效蛇雀之报。盖方其壮也,犹无所爲,今既老且病矣,是终负人主之恩,而徒久费大农之钱,爲太仓之鼠也。爲子计者,谓宜乞身于朝,退避荣宠,〔一〕而优游田亩,尽基天年,犹足窃知止之贤名。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归田之録乎!」余起而谢曰:「凡子之责我者皆是也,吾其归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庐陵欧阳修序。
【卷一】
太祖皇帝初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録赞宁奏曰:「不拜。」问其何故,对曰:「见在佛不拜过去佛。」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而颔之,遂以爲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议者以爲得礼。
开宝寺塔在京师诸塔中最高,而制度勘精,都料匠预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势倾西北。人怪而问之,浩曰:「京师地平无山,而多西北风,吹之不百年,当正也。」其用心之精盖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预都料爲法。有《木经》三卷,今行于世者是也。
国朝之制,知制诰必先试而后命,有国以来百年,不试而命者才三人:陈尧佐、杨亿、及脩忝与其一尔。
仁宗在东宫,鲁肃简公〈宗道〉爲谕德,其居在宋门外,俗谓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侧,号仁和,酒有名于京师,公往往易服微行,饮于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将有所问。使者及门而公不在,移时乃自仁和肆中饮归。中使遽先入白,乃与公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幸先见教,冀不异同。」公曰:「但以实告。」中使曰:「然则当得罪。」公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歎而去。真宗果问,使者具如公对。真宗问曰:「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百物俱备,宾至如归,适有乡裡亲客自远来,遂与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笑曰:「卿爲宫臣,恐爲御史所弹。」然自此奇公,以爲忠实可大用。晩年每爲章献明肃太后言群臣可大用者数人,公其一也。其后章献皆用之。
太宗时亲试进士,每以先进卷子者赐第一人及第。孙何与李庶几同在科场,皆有时名,庶几文思敏速,何尤苦思迟。会言事者上言:「举子轻薄,爲文不求义理,惟以敏速相夸。」因言:「庶几与举子于饼肆中作赋,以一饼熟成一韵者爲胜。」太宗闻之大怒,是岁殿试,庶几最先进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爲第一。
故参知政事丁公〈度〉、晁公〈宗悫〉往时同在馆中,喜相谐谑。晁因迁职,以启谢丁,时丁方爲群牧判官,乃戏晁曰:「启事更不奉答,当以粪墼一车爲报。」晁答曰:「得墼胜于得启。」闻者以爲善对。
石资政〈中立〉好谐谑,士大夫能道其语者甚多。尝因入朝,遇荆王迎授,东华门不得入,遂自左掖门入。有一朝士,好事语言,问石云:「何爲自左〈去声〉掖门入?」石方趂班,且走且答曰:「秪爲大〈音〉柂王迎授。」闻者无不大笑。杨大年方与客棋,石自外至,坐于一隅。大年因诵贾谊《鹏赋》以戏之云:「止于坐隅,貌甚閒暇。」石遽答曰:「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时事者云:冯相〈道〉、和相〈凝〉同在中书,一日,和问冯曰:「公靴新买,基直几何?」冯举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顾小吏云:「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诟责久之。冯徐举其右足曰:「此亦九百。」于是烘堂大笑。时谓宰相如此,何以镇服百僚。
钱副枢〈若水〉尝遇异人传相法,其事甚怪,钱公后传杨大年,故世称此二人有知人之鉴。仲简,扬州人也,少习明经,以贫佣书大年门下。大年一见奇之,曰:「子当进士及第,官至清显。」乃教以诗赋。简天禧中举进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阁待制以卒。谢希深爲奉礼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见则欣然延接,既去则歎息不已。郑天休在公门下,见其如此,怪而问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寿尔。」希深官至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礼郎锁厅应进士举,以启事谒见大年,有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不顾,公其如苍生何!」大年自书此四句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时,郭进爲西山巡检,有告其阴通河东刘继元,将有异志者,太祖大怒,以其诬害忠臣,命缚其人予进,使自处置。进得而不杀,谓曰:「尔能爲我取继元一城一寨,不止赎尔死,当请当尔一官。」岁馀,其人诱其一城来降。进具其事送之于朝,请赏以官。太祖曰:「尔诬害我忠良,此才可赎死尔,赏不可得也!」命以其人还进,进复请曰:「使臣失信,则不能用人矣。」太祖于是赏以一官。君臣之间盖如此。
鲁肃简公立朝刚正,嫉恶少容,小人恶之,私目爲「鱼头」。当章献垂帘时,屡有补益,谠言正论,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諡曰「刚简」,议者不知爲美諡,以爲因諡讥之,竟改曰「肃简」。公与张文节公〈知白〉当垂帘之际,同在中书,二公皆以清节直道爲一时名臣,而鲁尤简易,若曰「刚简」,尤得其实也。
宋尚书〈祁〉爲布衣时,未爲人知。孙宣公奭一见奇之,遂爲知己。后宋举进士,骤有时名,故世称宣公知人。公尝语其门下客曰:「近世諡用两字,而文臣必諡爲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諡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爲礼官,遂諡曰「宣」,成其志也。
嘉佑二年,枢密使田公〈况〉罢爲尚书右丞、观文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罢枢密使当降麻,而止以制除。盖往时高若讷罢枢密使,所除官职正与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爲故事。真宗时,丁晋公〈谓〉自平江军节度使除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节度使当降麻,而朝议惜之,遂止以制除。近者陈相〈执中〉罢使相除僕射,乃降麻,庞籍罢节度使除观文殿大学士,又不降麻。盖无定制也。
宝元、康定之间,余自贬所还过京师,见王君贶初作舍人,自契丹使归。余时在坐,见都知、押班、殿前马歩军联骑立门外,呈榜子称「不敢求见」,舍人遣人谢之而去。至庆曆三年,余作舍人,此礼已废。然三衙管军臣僚于道路相逢,望见舍人,呵引者即敛马驻立,前呵者传声「太尉立马」,急遣人谢之,比舍人马过,然后敢行。后予官于外十年而还,遂入翰林爲学士,见三衙呵引甚雄,不复如当时,与学士相逢,分道而过,更无敛避之礼,盖两制渐轻而三衙渐重。旧制:侍卫亲军与殿前分爲两司。自侍卫司不置马歩军都指挥使,止置马军指挥使、歩军指挥使以来,侍卫一司自分爲二,故与殿前司例爲三衙也。五代军制已无典法,而今又非其旧制者多矣。
国家开宝中所铸钱,文曰「宋通元宝」,至宝元中,则曰「皇宋通宝」,近世钱文皆着年号,惟此二钱不然者,以年号有「宝」字,文不可重故也。
太祖建隆六年,将议改元,语宰相勿用前世旧号,于是改元乾德。其后,因于禁中见内人镜背有乾德之号,以问学士陶穀,穀曰:「此伪蜀时年号也。」因问内人,乃是故蜀王时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歎宰相寡闻也。
仁宗即位,改元天圣,时章献明肃太后临朝称制,议者谓撰号者取天字,于文爲「二人」,以爲「二人圣」者,悦太后尔。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爲明字于文「日有并」也,与「二人」旨同。无何,以犯契丹讳,明年遽改曰景佑,是时连岁天下大旱,改元诏意冀以迎和气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宝元。自景佑初,群臣慕唐玄宗以开元加尊号,遂请加景佑于尊号之上,至宝元亦然。是岁赵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恶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复加于尊号。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諡尔」。明年又改曰庆曆。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于是又改元曰皇佑,犹景佑也。六年,日蚀四月朔,以谓正阳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复,又改元曰嘉佑。自天圣至此,凡年号九,皆有谓也。
寇忠愍公〈准〉之贬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贬衡州副使,又贬道州虽驾,遂贬雷州司戸。时丁晋公与冯相〈拯〉在中书,丁当秉笔,初欲贬崖州,而丁忽自疑,语冯曰:「崖州再涉鲸波,如何?」冯唯唯而已。丁乃徐拟雷州。及丁之贬也,冯遂拟崖州,当时好事者相语曰:「若见雷州寇司戸,人生何处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寇复移道州,寇闻丁当来,遣人以蒸差别逆于境上,而收其僮僕,杜门不放出,闻者多以爲得体。
杨文公〈亿〉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刚劲寡合。有恶之者,以事谮之。大年在学士院,忽夜召见于一小阁,深在禁中。既见赐茶,从容顾问,久之,出文藁数箧,以示大年云:「卿识朕书迹乎?皆朕自起草,未尝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对,顿首再拜而出。乃知必爲人所谮矣。由是佯狂,奔于阳翟。真宗好文,初待大年眷顾无比,晩年恩礼渐衰,亦由此也。
王文正公〈曾〉爲人方正持重,在中书最爲贤相。尝谓:「大臣执政,不当收恩避怨。」公尝语尹师鲁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闻者叹服,以爲名言。
李文靖公〈沆〉爲相沉正厚重,有大臣体。尝曰:「吾爲相无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报国。」士大夫初闻此言,以谓不切于事。及其后,当国者或不思事体,或收恩取誉,屡更祖宗旧制,遂至官兵冗滥,不可胜纪,而用度无节,财用匮乏,公私困弊。推迹其事,皆因执政不能遵守旧规,妄有更改所致。至此始知公言简而得其要,由是服其识虑之精。
陶尚书〈穀〉爲学士,尝晩召对,太祖御便殿,陶至望见上,将前而复却者数四,左右催宣甚急,穀终彷徨不进,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顾左右取袍带来,上已束带,穀遽趋入。
薛简肃公知开封府,时明参政〈镐〉爲府曹官,简肃侍之甚厚,直以公辅期之。其后公守秦、益,常辟以自随,优礼特异。有问于公「何以知其必贵」者,公曰:「其爲人端肃,其言简而理尽。凡人简重则尊严,此贵臣相也。」其后果至参知政事以卒。时皆服公知人。
腊茶出于剑、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爲第一。自景佑已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近岁製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爲草茶第一。
仁宗退朝,常命侍臣讲读于迩英阁。贾侍中〈昌朝〉时爲侍进,讲《春秋左氏传》,每至诸侯淫乱事,则略而不説。上问其故,贾以实对。上曰:「《六经》载此,所以爲后王鉴戒,何必讳?」
丁晋公自保信军节度使、知江宁府召爲参知政事。中书以丁节度使,召学士草麻,时盛文肃爲学士,以爲参知政事合用舍人草制,遂以制除。丁甚恨之。寇忠愍之贬,所素厚者九人,自盛文肃以下皆坐斥逐,而杨大年与寇公尤善,丁晋公怜其才,曲保全之。议者谓丁所贬朝士甚多,独于大年能全之,大臣爱才一节可称也。
太祖时,以李汉超爲关南巡检使捍北虏,与兵三千而已,然其齐州赋税最多,乃以爲齐州防御使,悉与一州之赋,俾之养士。而汉超武人,所爲多不法。久之,关南百姓诣阙讼汉超贷民钱不还及掠其女以爲妾。太祖召百姓入见便殿,赐以酒食慰劳之,徐问曰:「自汉超在关南,契丹入寇者几?」百姓曰:「无也。」太祖曰:「往时契丹入寇,边将不能御,河北之民,岁遭劫虏,汝于此时能保全其赀财妇女乎?今汉超所取,孰与契丹之多?」又问讼女者曰:「汝家几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对。太祖曰:「然则所嫁皆村夫也。若汉超者,吾之贵臣也,以爱汝女则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与其嫁村夫,孰若处汉超家富贵!」于是百姓皆感悦而去。太祖使人语汉超曰:「汝须钱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赐以银数百两,曰:「汝自还之,使其感汝也。」汉超感泣,誓以死报。
仁宗万机之暇,无所玩好,惟亲翰墨,而飞白尤爲神妙。凡飞白以点画象物形,而点最难工。至和中,有书待诏李唐卿撰飞白三百点以进,自谓穷尽物象,上亦颇佳之,乃特爲「清淨」二字以之,其六点尤爲奇絶,又出三百点外。
仁宗圣性恭俭。至和二年春,不豫,两府大臣日至寝阁问圣体,见上器服简质,用素漆唾壶盂子,素甆盏进药,御榻上衾褥皆黄絁,色已故暗,宫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黄絁也。然外人无知者,惟两府侍疾,因见之尔。
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斵轮」者何异。
至和初,陈恭公罢相,而并用文、富二公〈彦博、弼〉。正衙宣麻之际,上遣小黄门密于百官班中听其论议,而二公久有人望,一旦复用,朝士往往相贺。黄门俱奏,上大悦。余时爲学士,后数日,奏事垂拱殿,上问:「新除彦博等,外议如何?」余以朝士相贺爲对。上曰:「自古人君用人,或以梦卜,苟不知人,当从人望,梦卜岂足凭耶!」故余作《文公批答》云:「永惟商周之所记,至以梦卜而求贤,孰若用搢绅之公言,从中外之人望」者,具述上语也。
王元之在翰林,尝草夏州李继迁制,继迁送润笔物数倍于常,然用启头书送,拒而不纳。盖惜事体也。近时舍人院草制,有送润笔物稍后时者,必遣院子诣门催索,而当送者往往不磅。相承既久,今索者、送者皆恬然不以爲怪也。
内中旧有玉石三清真像,初在真游殿。既而大内火,遂迁于玉清昭应宫。已而玉清又大火,又迁于洞真。洞真又火,又迁于上清。上清又炎,皆焚荡无孑遗,遂迁于景灵。而宫司道官相与惶恐,上言:「真像所至辄火,景灵必不免,愿迁他所。」遂迁于集禧宫迎祥池水心殿。而都人谓之「行火真君」也。
丁文简公〈度〉罢参知政事,爲紫宸殿学士,即文明殿学士也。文明本有大学士,爲宰相兼职,又有学士,爲诸学士之首。后以「文明」者,真宗諡号也,遂更曰紫宸。近世学士,皆以殿名爲官称,如端明、资政是也。丁既受命,遂称曰丁紫宸。议者又谓紫宸之号非人臣之所宜称,遽更曰观文。观文是隋炀帝殿名,理宜避之,盖当时不知。然则朝廷之事,不可以不学也。
王冀公〈钦若〉罢参知政事,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特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时寇莱公在中书,定其班位依杂学士,在翰林学士下。冀公因诉于上曰:「臣自学士拜参知政事,今无罪而罢,班反在下,是贬也。」真宗爲特加大学士,班在翰林学士上。其宠遇如此。
景佑中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爲一轻浮子所戏,遽前贺云:「闻君有台宪之命。」仲容立马愧谢久之,徐问其何以知之。对曰:「今新制台官,必用稀姓者,故以君姓知之尔。」盖是时三院御史乃仲简、论程、掌禹锡也。闻者传以爲笑。
太宗时宋白、贾黄中、李至、吕蒙正、苏易简五人同时拜翰林学士,承旨扈蒙赠之以诗云:「五凤齐飞入翰林。」其后吕蒙正爲宰相,贾黄中、李至、苏易简皆至参知政事,宋白官至尚书,老于承旨,皆爲名臣。
御史台故事:三院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自刘子仪爲中丞,始牓台中:「今后御史有所言,不须先白中丞杂端。」至今如此。
丁晋公之南迁也,行过潭州,自作《斋僧疏》云:「补仲山之衮,虽曲尽于巧心;和傅説之羹,实难调于众口。」其少以文称,晩年诗笔尤精,在海南篇咏万尤多,如「草解忘忧忧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尤爲人所传诵。
张僕射〈齐贤〉体质丰大,饮食过人,尤嗜肥猪肉,每食数斤。天寿院风药黑神丸,常人所服不过一弹丸,公常以五七两爲一大剂,夹以胡饼而顿食之。淳化中罢相知安州,安陆山郡,未尝识达官,见公饮啖不类常人,举郡惊骇。尝与宾客会食,厨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厅者,必有异于人也。然而晏元献公清瘦如削,其饮食甚微,每析半饼,以箸卷之,抽去其箸,内捻头一茎而食。此亦异于常人也。
宋宣献公〈绶〉、夏英公〈竦〉同试童行诵经。有一行者,诵《法华经》不过,问其「习业几年矣」,曰:「十年也。」二公笑且闵之,因各取《法华经》一部诵之,宋公十〈一作五〉日,夏公七日,不复遗一字。人性之相远〈一有也字〉如此。
枢密曹侍中〈利用〉,澶渊之役以殿直使于契丹,议定盟好,由是进用。当庄献明肃太后时,以勳旧自处,权倾中外,虽太后亦严惮之,但呼侍中而不名。凡内降恩泽,皆执不行。然以其所执既多,故有三执而又降出者,〈一无此字〉则不得已而行之。久之爲小人〈一有之字〉所测,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必又请之。太后曰:「侍中已不行矣。」请者徐启曰:「臣已告得侍中宅奶婆中其亲信爲言之,许矣。」于是又降出,曹莫知其然也,但以三执不能已,僶俛行之。于是太后大怒,自此切齿,遂及曹芮之祸。乃知大臣功高而权盛,祸患之来,非智虑所能防也。
曹侍中在枢府,务革侥倖,而中官尤被裁抑。罗崇勳时爲供奉官,监后苑作岁满叙劳,过求恩赏,内中唐突不已。庄献太后怒之,帘前谕曹,使召而戒励。曹归院坐厅事,召崇勳立庭中,去其巾带,困辱久之,乃取状以闻。崇勳不胜其耻。其后曹芮事作,镇州急奏,言芮反状,仁宗、太后大惊,崇勳适在侧,因自请行。既受命,喜见颜色,昼夜疾驰,锻成其狱。芮既被诛,曹初贬随州,再贬房州,行至襄阳渡北津,监送内臣杨怀敏指江水谓曹曰:「侍中,好一江水。」盖欲其自投也,再三言之,曹不谕。至襄阳驿,遂逼其自缢。
宋郑公〈庠〉初名郊,字伯庠,与其弟〈祁〉自布衣时名动天下,号爲「二宋」。其爲知制诰,仁宗骤加奖眷,便欲大用。有忌其先进者谮之,谓其「姓符国号,名应郊天」。又曰:「郊者交也,交者,替代之名也,『宋交』,其言不详。』仁宗遽命改之,公怏怏不获已,乃改爲庠,字公序。公后更践二府二十馀年,以司空致仕,兼享福寿而终。而谮者竟不见用以卒,可以爲小人之戒也。
曹武惠王〈彬〉,国朝名将,勳业之盛,无与爲比。尝曰:「自吾爲将,杀人多矣,然未尝以私喜怒辄戮一人。」其所居堂室弊坏,子弟请加脩葺,公曰:「时方大冬,牆壁瓦石之间,百虫所蛰,不可伤其生。」其仁心爱物盖如此。既平江南回,诣閤门入见,牓子称「奉敕江南勾当公事回」。其谦恭不伐又如此。
真宗好文,虽以文辞取士,然必视其器识。每御崇政赐进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赐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试文辞有理趣者,徐奭《铸鼎象物赋》云:「足惟下正,讵闻公餗之欹倾;铉乃上居,实取王臣之威重。」遂以爲第一。蔡齐《置器赋》云:「安天下于覆盂,其功可大。」遂以爲第一人。
钱思公生长富贵,而性俭约,闺门用度,爲法甚谨。子弟辈非时不能辄取一钱。公有一珊瑚笔格,平生尤所珍惜,常置之几桉。子弟有欲钱者,辄窃而藏之,公即怅然自失,乃牓于家庭,以钱十千赎之。居一、二日,子弟佯爲求得以献,公欣然以十千赐之。他日有欲钱者,又窃去。一岁中率五、七如此,公终不悟也。余官西都,在公幕亲见之,每与同僚歎公之纯德也。
国朝雅乐,即用王朴所制周乐。太祖时,和岘以爲声高,遂下其一律。然至今言乐者,犹以爲高,云今黄钟乃古夹钟也。景佑中,李昭作新乐,又下其声。太常歌工以其太浊,歌不成声,当铸钟时,乃私赂铸匠,使减其铜齐,而声稍清,歌乃叶而成声,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审音作乐之难也。照每人曰:「声高则急促,下则舒缓,吾乐之作,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而人物之生亦当丰大。」王侍读〈洙〉身尤短小,常戏之曰:「君乐之成,能使我长乎?」闻者以爲笑,而乐成竟不用。
邓州花蜡烛名着天下,虽京师不能造,相传云是寇莱公烛法。公尝知邓州而自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尤好夜宴剧饮,虽寝室亦燃烛达旦。每罢官去,后人至官舍,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杜祁公爲人清俭,在官未尝燃官烛,油灯一炷,荧然欲灭,与客相对清谈而已。二公皆爲名臣,而奢俭不同如此,然祁公寿考终吉,莱公晩有南迁之祸,遂殁不返,虽其不幸,亦可以爲戒也。
故事:学士在内中,院吏朱衣双引。太祖朝李昉爲学士,太宗在南衙,朱衣一人前引而已,昉亦去其一人,至今如此。
往时学士入札子不着姓,但云「学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并爲学士,遂着姓以别之,其后遂皆着姓。
晏元献公以文章名誉,少年居富贵,性豪俊,所至延宾客,一时名士多出其门。罢枢密副使,爲南京留守,时年三十八。幕下王琪、张亢最爲上客。亢体肥大,琪目爲牛;琪瘦骨立,亢目爲猴。二人以此自相讥诮。琪尝嘲讥曰:「张亢触牆成八字」,亢应声曰:「王琪望月叫三声。」一坐爲之大笑。
杨文公尝戒其门人,爲文宜避俗语。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迈九皇。」门人郑戬遽请于公曰:「未审何时得卖生菜?」于是公爲之大笑而易之。
汉·崔寔《四民月令》:“立春日食生菜,取迎新之意。”
唐·杜甫《立春》诗:“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巫峡寒江那对眼,杜陵远客不胜悲。此身未知归定处,呼儿觅纸一题诗。”
宋·蘇軾《浣溪沙》:“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此春盘中所谓“生菜”,盖生食之蔬菜,食法如今天所谓蔬菜“色拉“。固可有莴苣生菜却又不只此一种。
然据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二·饮食果子》记:“……所谓茶饭者,……海鲜时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则“莴苣生菜”、又为当时常见蔬菜之一。
韭黄亦是当时常见蔬菜:
宋·梅尧臣《闻卖韭黄蓼甲》:“百物冻未活,初逢卖菜人。乃知粪土暖,能发萌芽春。柔美已先荐,阳和非不均。芹根守天性,憔悴涧之滨。”
故此间特与“九皇(韭黄)”相对,当是特指莴苣生菜。
夏英公〈竦〉父官于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殁于阵。后公爲舍人,丁母忧起复,奉使契丹,公辞不行,其表云:「父殁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当时以爲四六偶对,最爲精絶。
孙何、孙仅俱以能文驰名一时。仅爲陝西转运使,作《骊山诗》二篇,其后篇有云:「秦帝墓成陈胜起,明皇宫就禄山来。」时方建玉清昭应宫,有恶仅者,欲中伤之,因録其诗以进。真宗读前篇云:「朱衣吏引上骊山」,遽曰:「仅小器也,此何足夸!」遂弃不读,而陈胜、禄山之语,卒得不闻,人以爲幸也。
杨大年每欲作文,则及闸人宾客饮博、投壶、奕棋,语笑喧哗,而不妨构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録,门人疲于应命,顷刻之际,成数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
杨大年爲学士时,草《答契丹书》云:「邻壤交欢。」进草既入,真宗自注其侧云:「朽壤、鼠壤、粪壤。」大年遽改爲「邻境」。明旦,引唐故事:学士作文书有所改,爲不称职,当罢,因亟求解职。真宗语宰相曰:「杨亿不通商量,真有气性。」
太常所用王朴乐,编钟皆不圆而侧垂。自李照、胡瑗之徒,皆以爲非及。照作新乐,将铸编钟,给铜铸泻务,得古编钟一枚,工人不敢销毁,遂藏于太常。钟不知何代所作,其铭曰:「粤朕皇祖宝和钟,粤斯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叩其声,与王朴夷则清声合,而其形不圆侧垂,正与朴钟同,然后知朴博古好学,不爲无据也。其后胡瑗改铸编钟,遂圆其形而下垂,叩之掩鬱而不扬,其鎛钟又长甬而震掉,其声不和。着作佐郎刘义叟窃谓人曰:「此与周景王无射钟无异,必有眩惑之疾。」未几,仁宗得疾,人以义叟之言验矣。其乐亦寻废。
自太宗崇奖儒学,骤擢高科至辅弼者多矣。盖太平兴国二年至天圣八年二十三榜,由吕文穆公〈蒙正〉而下,大用二十七〈一作五〉人。而三人并登两府,惟天圣五年一榜而已,是岁王文安公〈尧臣〉第一,今昭文相公韩僕射、〈琦〉西厅参政赵侍郎〈概〉第二、第三人也。予忝与二公同府,每见语此,以爲科场盛事。自景佑元年已后,至今治平三年,三十馀年十二榜,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两府者,亦可怪也。
【卷二】
真宗朝岁岁赏花钓鱼,群臣应制。尝一岁,临池久之,而御钓不食,时丁晋公〈谓〉《应制诗》云:「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真宗称赏,群臣皆自以爲不及也。
赵元昊二子:长曰佞令受,次曰谅祚。谅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宠,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谅祚母之兄曰没藏讹哤者,亦黠虏也,因教佞令受以弑逆这谋。元昊已见杀,讹哤遂以弑逆之罪诛佞令受子母,而谅祚乃得立,而年甚幼,讹哤遂专夏国之政。其后谅祚稍长,卒杀讹哤,灭其族。元昊爲西鄙患者十馀年,国家困天下之力,有事于一方,而败军杀将,不可胜数,然未尝少挫其锋。及其困于女色,祸生父子之间,以亡其身,此自古贤智之君或不能免,况夷狄乎!讹哤教人之子杀其父,以爲己利,而卒亦灭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献公喜评诗,尝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人皆以爲知言。
契丹阿保机,当唐末五代时最盛。开平中,屡遣使聘梁,梁亦遣人报聘。今世传李琪《金门集》有《赐契丹诏》乃爲阿布机,当时书诏不应有误,而自五代以来,见于他书者皆爲阿保机,虽今契丹之人,自谓之阿保机,亦不应有失。又有赵志忠者,本华人也,自幼陷虏,爲人明敏,在虏中举进士,至显官。既而脱身归国,能述虏中君臣世次、山川风物甚详,又云:「阿保机虏人实谓之阿保谨。」,莫知孰是。此圣人所以慎于传疑也。
真宗尤重儒学,今科场条制,皆当时所定。至今每亲试进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试卷子并録本于真宗影殿前焚烧,制举登科者亦然。
近时名画,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赵昌花果。成官至尚书郎,其山水寒林,往往人家有之。巨然之笔,惟学士院玉堂北壁独存,人间不复见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画虎名家,而鼎最爲妙,今子孙犹以画虎爲业,而曾不得其彷佛也。昌花写生逼真,而笔法輭俗,殊无古人格致,然时亦未有其比。
寇莱公在中书,与同列戏云:「水底日爲天上日」,未有对,而会杨大年适来白事,因请其对,大年应声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称爲的对。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时而遂爲故事者。契丹人使见辞赐宴,杂学士员虽多皆赴坐,惟翰林学士祇召当直一员,馀皆不赴。诸王宫教授入谢,祖宗时偶因便殿不御袍带见之,至今教授入谢,必俟上入内解袍带复出见之。有司皆以爲定制也。
处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笔划,善爲诗,如「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輈」,颇爲士大夫所称。又《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评诗者谓:「前世咏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临终爲句云:「茂陵他日求遗槀,犹喜曾无《封禅书》。」尤爲人称诵。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继者。
俚谚云:「赵老送灯檯,一去更不来。」不知是何等语,虽士大夫亦往往道之。天圣中有尚书郎赵世长者,常以滑稽自负,其老也求爲西京留台御史,有轻薄子送以诗云:「此回真是送灯檯。」世长深恶之,亦以不能酬酢爲恨。其后竟卒于留台也。
官制废久矣,今其名称讹谬者多,虽士大夫皆从俗,不以爲怪。皇女爲公主,其夫必拜驸马都尉,故谓之驸马。宗室女封郡主者,谓其夫爲郡马,县主者爲县马,不知何义也。
唐制:三卫官有司阶、司戈、执干、执戟,谓之四色官。今三卫废,无官属,惟金吾有一人,每日于正衙放朝喝,不坐直,谓之四色官,尤可笑也。
京师诸司库务,皆由三司举官监当。而权贵之家子弟亲戚,因缘请托,不可胜数,爲三司使者常以爲患。田元均爲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干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颜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闻者传以爲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缀白裘·卷 七·西厢记·游殿》
(付)非谬讚也;近来个星文人墨士无不好讚者。小僧初进山门个时候,看见家师对子别人是介白虀白嚼,原觉道有点筋肉㾦子皱皱能,那间讚惯子,倒也弗觉着哉。
“筋肉㾦子皱皱能”堪为“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作注。
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庆曆中蔡君谟爲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絶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直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斋,中书、枢密院各赐一饼,四人分之。宫人往往缕金花于其上,盖其贵重如此。
太宗时有待诏贾玄,以棋供奉,号爲国手,迩来数十年,未有继者。近时有李憨子者,颇爲人所称,云举世无敌手,然其人状貌昏浊,垢秽不可近,盖裡巷庸人也,不足置之罇俎间。故胡旦尝语人曰:「以棋爲易解,则如旦聪明尚或不能;以爲难解,则愚下小人往往造于精絶。」信如其言也。
王副枢畴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彝初除枢密副使,梅夫人入谢慈寿宫,太后问:「夫人谁家子?」对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圣俞家乎?」由是始知圣俞名闻于宫禁也。圣俞在时,家甚贫,余或至其家,饮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问其所得,云:「皇亲有好学者宛转致之。」余又闻皇亲有以钱数千购梅诗一篇者。其名重于时如此。
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説,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其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国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罢相时父母皆在,人以爲荣。今富丞相〈弼〉入中书,时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强,后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议赠恤之典,云:「无见任宰相丁忧例。」是岁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旨:「富某母丧在殡,特罢宴。」此事亦前世未有。
皇佑二年、嘉佑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庆殿爲明堂,盖明堂者,路寝也,方于寓祭圜丘,斯爲近礼。明堂额御篆,以金填字,门牌亦御飞白,皆皇佑中所书,神翰雄伟,势若飞动。余诗云:「宝墨飞云动,金文耀日晶」者,谓二牌也。
钱思公官兼将相,阶、勳、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于黄纸书名。」每以爲恨也。
三班院所领使臣八千馀人,莅事于外。其罢而在院者,常数百人。每岁乾元节醵钱饭僧进香,合以祝圣寿,谓之「香钱」,判院官常利其馀以爲餐钱。群牧司领内外坊监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优,又岁收粪墼钱颇多,以充公用。故京师谓之语曰:「三班吃香,群牧吃粪」也。
咸平五年,南省试进士《有教无类赋》,王沂公爲第一,赋盛行于世,其警句有云:「神龙异禀,犹嗜欲之可求;纎草何知,尚薰莸而相假。」时有轻薄子,拟作四句云:「相国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门外,驴舞柘枝。」议者以谓言虽鄙俚,亦着题也。
国朝之制,自学士已上赐金带者例不佩鱼。若奉使契丹及馆伴北使则佩,事已复去之。惟两府之臣则赐佩,谓之「重金」。初,太宗尝曰:「玉不离石,犀不离角,可贵者惟金也。」乃创爲金銙之制以赐群臣,方团球路以赐两府,御花在赐学士以上,今俗谓球路爲「笏头」,御仙花爲「荔枝」,皆失其本号也。
宋丞相〈庠〉早以文行负重名于时,晩年尤精字学,尝手校郭忠恕《佩觿》三篇宝玩之。其在中书,堂吏书牌尾以俗体书宋爲宋,公见之不肯下笔,责堂吏曰:「吾虽不才,尚能见姓书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惧改之,乃肯书名。
京师食店卖酸馅者,皆大出牌牓于通衢,而俚俗昧于字法,转酸从食,馅从舀。有滑稽子谓人曰:「彼家所卖餕饀〈音俊叨〉,不知爲何物也。」饮食四方异宜,而名号亦随时俗言语不同,至或传者转失其本。汤饼,唐人谓之「不托」,今俗谓之餺飥矣。晋束皙《饼赋》,有馒头、薄持、起溲、牢九之号,惟馒头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九皆莫晓爲何物,薄持,荀氏又谓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佑八年上元夜,赐中书、枢密院御筵于相国寺罗汉院。国朝之制,岁时赐宴多矣,自两制已上皆与。惟上元一夕,祇赐中书、枢密院,虽前两府见任使相,皆不得与也。是岁昭文韩相〈一作公〉、集贤曾公、枢密张太尉皆在假不赴,惟余与西厅赵侍郎〈概〉、副枢胡谏议〈宿〉、吴谏议〈奎〉四人在席。酒半相顾,四人者皆同时翰林学士,相继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与道玉堂旧事爲笑乐,遂皆引满剧饮,亦一时之盛事也。
国朝之制:大宴,枢密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厨赐食,与閤门、引进、四方馆使列坐庑下,亲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赐衣门谢,则与内诸司使、副班于垂拱殿外廷中,而中书则别班谢于门上。故朝中爲之语曰:「厨中赐食,阶下谢衣。」盖枢密使唐制以内臣爲之,故常与内诸司使、副爲伍,自后唐庄宗用郭崇韬,与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自此之后,其权渐盛。至今朝遂号爲两府,事权进用,禄赐礼遇,与宰相均,惟日趋内朝、侍宴、赐衣等事,尚循唐旧。其任隆辅弼之崇,而杂用内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轻重失序,盖沿革异时,因循不能厘正也。
蔡君谟既爲余书《集古録邓》刻石,其字尤精劲,爲世所珍,余以鼠鬚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爲润笔,君谟大笑,以爲太清而不俗。后月馀,有人遗余以清泉香饼一箧者,君谟闻之歎曰:「香饼来迟,使我润笔独无此一种佳物。」兹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饼,石迪也,用以焚香,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
梅圣俞以诗知名,三十年终不得一馆职。晩年与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叹惜。其安装受敕修《唐书》,语其妻刁氏曰:「吾之修书,可谓猢狲入布袋矣。」刁氏对曰:「君于仕宦,亦何异鲶鱼上竹竿耶!」闻者皆以爲善对。〈一作:昔梅圣俞以诗名当世,然终不得一馆职。晩年在《唐书》局充修书官,尚冀书成畴劳,得一贴职,以偿素愿,书垂就而卒,时人莫不歎其奇薄。其初修《唐书》也,常窃歎曰:「吾今可谓猢狲入布袋。」
仁宗初立今上爲皇子,令中书召学士草诏,学士王珪当直,诏至中书谕之,王曰:「此大事也,必须面奉圣旨。」于是求对。明日面禀得旨,乃草诏。诸公皆以王爲真得学士体也。
盛文肃公丰肌〈一作肥〉大腹,而眉目清秀。丁晋公疏瘦如削。二公皆两浙人也,并以文辞知名于时。梅学士询在真宗时已爲名臣,至庆曆中爲翰林侍读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所,每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有窦元宾者,五代汉宰相正固之孙也,以名家子有文行爲馆职,而不喜修饰,经时未尝沐浴。故进人爲之语曰:「盛肥丁瘦,梅香窦臭」也。
宝元中赵元昊叛命,朝廷命将讨代,以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各置经略安抚招讨使。余以爲四路皆内地也,当如故事灵夏四面行营招讨使。今自于境内,何所招讨?余因窃料王师必不能出境。其后用兵五、六年,刘平、任福、葛怀敏三大将皆自战其地而大败,是由至于罢兵,竟不能出师。
吕文穆公〈蒙正〉以宽厚爲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裡,欲因公弟献以求知。其弟伺间从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过楪子大,安用照二百裡?」其弟遂不复敢言。闻者叹服,以谓贤于李卫公均匀矣。盖寡好而不爲物累者,昔贤之所难也。
国朝百有馀年,年号无过九年者。开宝九年改爲太平兴国,太平兴国九年改爲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爲天禧,庆曆九年改爲皇佑,嘉佑九年改爲治平。惟天圣尽九年,而十年改爲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状者谓之牓子,亦谓之録子,今谓之札子。凡群臣百司上殿奏事,两制以上非时有所奏陈,皆用札子,中书、枢密院事有不降宣敕者,亦用札子,与两府自相往来亦然。若百司申中书,皆用状,惟学士院用谘报,其实如札子,亦不书名,但当直学士一人押字而已,谓之谘报,〈今俗谓草书名爲押字也此唐学士旧规也。唐世学士院故事,近时隳废殆尽,惟此一事在尔。
燕王〈元俨〉,太宗幼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已亡殁,至仁宗即位,独燕王在,以皇叔之亲,特见尊礼,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时,仁宗幸其宫,亲爲调药。平生未尝语朝政,遗言一二事,皆切于理。余时知制诰,所作赠官制,所载皆其实事也。
华原郡王〈允良〉,燕王子也,性好昼睡,每自旦酣寝,至暮始兴,盥〈一作頮〉濯栉漱,衣冠而出,燃灯烛治家事,饮食宴乐,达旦而罢,则复寝以终日。无日不如此。由是一宫之人皆昼睡夕兴。允良不甚喜声色,亦不爲佗骄恣,惟以夜爲昼,亦其性之异,前世所未有也。故观察使刘从广,燕王婿也,尝语余:「燕王好坐木马子,坐则不下,或饥则便就其上饮食,往往乘兴奏乐于前,酣饮终日。」亦其性之异也。
皇子颢封东阳郡王,除婺州节度使、检校太传。翰林贾学士〈黯〉上言:「太傅,天子师臣也。子爲父师,于体不顺。中书检勘自唐以来亲王无兼师傅官者。盖自国朝命官,祇以差遣爲职事,自三师三公以降,皆是虚名,故失于因循尔。」议者皆以贾言爲当也。
端明殿学士,五代、后唐时置,国朝尤以爲贵,多以翰林学士兼之。其不以翰院兼职及换职者,百年间才两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庆曆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卫士作乱于殿前,杀伤四人,取准备救火长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宫人,问:「寝閤在何处?」宫人不对,杀之。既而宿直都知闻变,领宿卫士入搜索,已复逃窜。后三日,于内城西北角楼中获一人,杀之。时内臣杨怀敏受旨「获贼勿杀」,而仓卒杀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叶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后有之。説者云,因人有姓叶号叶子青者撰此格,因以爲名。此説非也。唐人藏书,皆作卷轴,其后有叶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备检用者,卷轴难数卷舒,故以叶子写之,如吴彩鸾《唐韵》、李郃《彩选》之类是也。骰子格,本备检用,故亦以叶子写之,因以爲名尔。唐世士人宴聚,盛行叶子格,五代、国初犹然,后渐废不传。今其格世或有之,而无人知者,惟昔杨大年好之。仲待制〈简〉大年门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叶子彩〈一作歌〉名红鹤、皁鹤者,别演爲鹤格。郑宣徵〈戬〉、章郇公〈得象〉皆大年门下客也,故皆能之。余少时亦有此二格,后失其本,今絶无知者。
国朝自下湖南,始置诸州通判,既非副贰,又非属官。故尝与知州争权,每云:「我是监郡,朝廷使我监汝。」举动爲其所制。太祖闻而患之,下诏书戒励,使与长吏协和,〈二字一作同押〉凡文书,非与长吏同签书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至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往往与通判不和。往时有钱昆少卿者,家世馀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尝求补外郡,人问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则可矣。」至今士人以爲口实。
嘉佑二年,余与端明韩子华、翰长王禹玉、侍读范景仁龙图梅公仪同知礼部贡举,辟梅圣俞爲小试官。凡锁院五十日。六人者相与唱和,爲古律歌诗一百七十馀篇,集爲三卷。禹玉,余爲校理时,武成王庙所解进士也,至此新入翰林,与余同院,又同知贡举,故禹玉赠余云:「十五年前出门下,最荣今日预东堂。」余答云:「昔时叨入武成宫,曾看挥毫气吐虹,梦寐闲思十年事,笑谈今此〈一作日〉一罇同。喜君新赐黄金带,顾我宜爲白髮翁」也。天圣中,余举进士,国学南省皆忝第一人荐名,其后景仁相继亦然,故景仁赠余云:「澹墨题名第一人,孤生何幸继前尘」也。圣俞自天圣中与余爲诗友,余尝赠以《蟠桃诗》有韩、孟之戏,故至此梅赠余云:「犹喜共量天下士,亦胜东野亦胜韩。」而子华笔力豪赡,公仪文思温雅而敏捷,皆勍敌也。前此爲南省试官者,多窘束条制,不少放怀。馀六人者,欢然相得,群居终日,长篇险韵,众制交作,笔吏疲于写録,僮史〈一作隶〉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一作加〉于风刺,更相酬酢,往往烘堂絶倒,自谓一时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往时学士,唐故事,见宰相不具靴笏,至中书与常参官杂坐于客位,有移时不得见者。学士日益自卑,丞相礼亦渐薄,盖习见已久,恬然不复爲怪也。
张尧封者,南京进士也,累举不第,家甚贫,有善相者谓曰:「视子之相,不过一幕职,然君骨贵,必享王封。」人初莫晓其旨。其后,尧封举进士及第,终于幕职。尧封,温成皇后父也,后既贵,尧封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数尺,上降诏责躬求直言,学士草诏,有「大臣惕思天变」之语,上夜批出云:「淫雨爲灾,专戒不德。」遽令除去「大臣思变」之言。上之恭己畏天,自励如此。
章郇公〈得象〉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作诙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松牛、韩干马,而今有章得象也。」世言闽人多短小,而长大者必爲贵人。郇公身既长大,而语声如钟,岂出其类者是爲异人乎!其爲相务以厚重,镇止浮竞,时人称其德量。
金橘产于江西,以远难致,都人初不识。明道、景佑初,〈一作中〉始与竹子俱至京师。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后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罇俎间,光彩灼烁〈一作的皪〉如金弹丸,诚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贵,其后因温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价重京师。余世家江西,见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则于菉豆中藏之,可经时不变,云「橘性热而豆性凉,故能久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虑所及,皆因其旧俗而习知之。今唐、邓间多大柿,其初生涩,坚实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樝置其中,〈榅桲亦可〉,则红熟烂如泥而可食。土人谓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乐。淮南人藏盐酒蟹,凡一器数十蟹,以皁荚半挺置其中,则可藏经岁不沙〈一作损〉。至于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之类,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气粉犀,此二物,则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罂,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圣俞以爲碧玉。在颍州时,尝以示僚属,坐有兵马钤辖邓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识之曰:「此宝器也,谓之翡翠。」云:「禁中宝物皆藏宜圣库,库中有翡悴盏一隻,所以识也。」其后予偶以金环于罂腹信手磨之,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诸药中犀最难捣,必先镑屑,乃入众药中捣之,众药筛罗已尽,而犀屑独存〈四字一作犀独在〉。余偶见一医僧元达者,解犀爲小块子,方一雨半许〈四字一作半雨许〉,以极薄纸裹置于〈一无此字〉怀中〈一有使字〉近肉,以人气蒸之,候气薰蒸浃洽,乘热投臼中急捣,应手如粉,因知人气之能粉犀也。然今医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当世,气貌雄伟,饮酒过人。有刘潜者,亦志义之士也,常与曼卿爲酒敌。闻京师沙行王氏新开酒楼,遂往造焉,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饮过多,非常人之量,以爲异人,稍献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谨。二人饮啖自若,慠然不顾,至夕殊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传:王氏酒楼有二酒仙来饮,久之乃知刘、石也。
燕龙图〈肃〉有巧思,初爲永兴推官,知府寇莱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鐶忽脱,公怅然,以问诸匠,皆莫知所爲。燕请以鐶脚爲鏁簧内之,则不脱矣。莱公大喜。燕爲人宽厚长者,博学多闻,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刘岳《书仪》,婚礼有「女坐婿之马鞍,父母爲之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经义。据岳自叙云:「以时之所尚者益之」,则是当时流俗之所爲尔。岳当五代干戈之际,礼乐废坏之时,不暇讲求三王之制度,苟取一时世俗所用吉凶仪式,略整齐之,固不足爲后世法矣。然而后世犹不能行之,今岳《书仪》十已废其七、八,其一、二仅行于世者,皆苟简粗略,不如本书。就中转失乖缪,可爲大笑者,坐鞍一事尔。今之士族,当婚之夕,以两椅相背,置一马鞍,反令婿坐其上,饮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请而后下,乃成婚礼,谓之「上高坐」。凡婚家举族内外姻亲,与其男女宾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视者,惟「婿上高坐」爲盛礼尔。或有偶不及设者,则相与怅然谘嗟,以爲阙礼。其转失乖缪,至于如此。今虽名儒巨公,衣冠旧族,莫不皆然。鸣呼!士大夫不知礼义,而与癌阎鄙俚同其习〈一作所〉,见而不知爲非者多矣。前日濮园皇伯之议是已,岂止坐鞍之缪哉。
世俗传讹,惟祠庙之名爲甚。今都城西崇化坊显圣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显德中增广之,更名显圣,而俚俗多道其旧名,今转爲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独立,而世〈一作俚〉俗转孤爲姑,江侧有一石矶谓之澎浪矶,遂转爲彭郎矶,云「彭郎者,小姑婿也」。余尝过小孤山,庙像乃一妇人,而敕额爲圣母庙,岂止俚俗之缪哉。西京龙门山,夹伊水上,自端门望之如双阙,故谓之阙塞。而山口吸庙曰阙口庙,余尝见其庙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锐,按膝而坐,问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尔。
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字尔〈打丁雅反〉。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欧、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槌〈一作挝〉击之义也。至于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煳黏纸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于名儒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而遍检字书,了无此字。〈丁雅反者〉其义主「考击」之打自音谪〈疑当作滴〉耿,以字学言之,打字从手、从丁,丁又击物之声,故音「谪耿」爲是。不知因何转爲「丁雅」也。
用钱之法,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爲百,谓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尅其五,谓之「依除」。咸平五年,陈恕知贡举,选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曾〉爲第一,御试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爲第一。故京师爲语曰:〔二八〕「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岁取人虽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与王公〈随〉、章公〈得象〉,参知政事一人:韩公〈亿〉,侍读学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诰一人:陈知微。而汪白青阳楷〔二九〕二人虽不达,而皆以文学知名当世。
唐李肇《国史补序》云:「言报应,叙鬼神,述梦朴,近帷箔,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辩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余之所録,大抵以肇爲法〈六字一作亦然〉,而小异于肇者,不书人之过恶。以谓职非史官,而掩恶扬善者,君子之志也。览者详之。
校勘记
【佚文】
[説明]引有《归田録》佚文的宋人类书、丛録和笔记,或因编例不善,或因刻本不佳,有时不免张冠李戴。中如谢维新《合璧事类》〈嘉靖刻本〉,舛误特多,尤难爲据。然而《归田録》佚文的发生自有其本身的原因,且同一段文字在不同的宋人笔记中互见的现象亦屡见不鲜,这是同这些书常从同一种宋代文籍中取材或互相因袭有关的,故亦不可抱虚无主义的态度,遽指诸书爲谬。今本着多闻阙疑的精神,依下述之例録出《归田録》佚文若干条,以供参考研究。〈一〉虽有一书之一种版本引作《归田録》,而此书之另一版本引作他书者不録;〈二〉虽被引作《归田録》,而由内容可判定必非欧阳修手笔者不録;〈三〉被引作《归田録》而实出《六一诗话》者不録;〈四〉虽颇可怀疑,而惜无其他版本可证者保留;〈五〉其与其他宋人笔记互见者,则于条末加「桉」注明之。
郑文宝……高于诗,可参二杜之间,予收之最多,《归田録》所采者非警絶,盖欧公未全见也。《续湘山野録》
丁晋公镇金陵,尝作诗有「吾皇宽大容尸素,乞与江城不计年」之句。天圣中,李文定公出镇金陵,一日郡晏,优人作语,意其宰相出镇所作,理必相符,诵至未句,顶望抗声曰:「吾皇宽大容尸素,乞与江城不计年」。宾僚皆俯首,文定笑曰:「是何?是何?上闻见责。」〈《增修诗话总龟》前集卷四十六〉
熙宁初,魏公罢相镇北京,新进多陵慢之。魏公鬱鬱不得志,尝爲诗曰:「花去晓丛蜂蝶乱,雨均春圃桔槔间。」时人称其微婉也。《职官分纪》卷二十八,《事文类聚》外集卷七
太祖讨平诸国,收其府藏,储之别库,曰封桩库。每岁国用之馀皆入焉。尝语近臣曰:「石晋割幽燕诸郡以归契丹,朕悯八州之民久陷夷虏,俟所畜满五百万缗,遣使遗北虏,赎之山后诸郡。如不我从,则散府财募战士,以图攻取。」后改曰左藏库,今爲内藏库。〈《皇宋类苑卷一〈凡引此书,文依武进董氏刊七十八卷本,又校以杭州文澜阁六十三卷本,凡七十八卷本注出《归田録》而六十三卷本注出他书者不録〉桉:又见于《渑水燕谈録》卷一〉
仁宗时宦官虽有蒙宠倖甚者,台谏言其罪,辄斥之不吝也,由是不能弄权。《皇宋类苑》卷五
王沔字楚望,端拱初参大政,敏于裁断。时赵韩王罢政出洛,吕文穆公〈蒙正〉宽厚自任,中书多决沔。旧例:丞相侍漏于庐,燃巨烛尺尽殆晓将入朝,尚有留按遣决未尽。沔当漏舍,止燃数寸事都讫,犹徘徊笑谈方晓。上每试举人,多令公读试卷,素善读书,纵文格下者,能抑扬高下,迎其辞而读之,听者无厌,经读者高选。举子尝纳卷祝之曰:「得王楚望读之,幸也!」《皇宋类苑》卷八桉:又见于《玉壶清话》卷八
治平中,公自定州归朝,既入见,退诣中书白执政以求致仕。执政曰:「康宁如是,又驻上意方厚,而求去如此之坚,何也?」公曰:「若待筋力不支,人主厌弃后去,乃不得已也,岂得爲止足哉!」因退归私第,坚卧不起。自青州至是三年,凡七上表,其札子不可胜数,朝廷乃许之,乙太保致仕。是时论者皆谓公精力克壮,未必肯决去,至是乃服。〈《皇宋类苑》卷八桉:又见于《涑水记闻》卷五,首句作「始平公自定州归朝」。〉
吕中令〈蒙正〉,国朝三入中书,惟公与赵韩王尔,未尝以姻戚邀宠泽。子从简当奏补,时公爲门下相。旧制:宰相奏子起家,即授水部员外郎加朝阶。公奏曰:「臣昔忝甲科,及第释褐,止授六品京官,况天下才能老于岩穴不能沾寸禄者无限,今臣男从简,始离襁褓,一物不知,膺此宠命,恐罹深谴。止乞以臣释褐所授官补之。」因让,方允止授六品京官,自尔爲制。公生于洛中,祖第正寝至易,箦亦在其寝。其子集贤贰卿居简,平时亲与文莹语此事云。《皇宋类苑》卷八 桉:又见于《玉壶清话》卷三
李文定公迪罢陝西都转运使还朝,是时真宗方议东封西祀,修太平事业。知秦州曹玮奏羌人潜谋入寇,请大益兵爲备。上大怒,以爲玮虚张虏势,恐愒朝廷,以求益兵。以迪新自陝西还,召见示以玮奏,问其虚实,欲斩玮以戒妄言者。文定从容奏曰:「玮武人,远在边鄙,不知朝廷事体,辄有奏陈,不足深罪。臣前任陝西,观边将才略,无能出玮之右者,他日必能爲国家建功立事。若以此加罪,臣爲陛下惜之。」上意稍解,迪因奏曰:「玮良将,必不妄言,所请之兵,亦不可不少副其请。臣观陛下意,但不欲从郑州门出兵耳。秦之旁郡兵数爲小册,常置鞶囊中以自随,今未敢以进。」上曰:「趣取之。」迪取于鞶囊以进,上指曰:「以某州某州兵若干戍秦州,卿即传诏于枢密院发之。」既而虏果大入寇,玮迎击大破之,遂开山外之地。奏到,上喜谓迪曰:「山外之捷,卿之功也。」及上将立章献后,迪爲翰林学士,屡上疏谏,以章献起于寒微,不可母天下。由是章献深衔之。周怀政之诛,上怒甚,欲责及太子,群臣莫敢言。迪爲参知政事,候上怒稍息,从容奏曰:「陛下有几子,乃欲爲此计?」上大寤,由是独诛怀政等,而东宫不动摇,迪之力也。及爲相,时真宗已不豫,丁谓与迪同奏事退,既下殿,谓矫书圣语,欲爲林特迁官,迪不胜仇,与谓争辩,引手板欲击谓,谓走获免。因更相论奏,诏二人俱罢相,迪知郓州。明日,谓复留爲相。迪至郓且半岁,真宗晏驾,迪贬衡州团练副使,谓使侍禁王仲宣押迪如衡州,仲宣至郓州,见通判以下而不见迪,迪皇恐以刃自刎,人救得免。伸宣凌侮迫胁无不至,人往见迪者,辄籍其名;或馈之食,留至臭腐,弃捐不与。迪客邓馀怒曰:「竖子俗杀我公以媚丁谓邪?邓馀不畏死,汝杀我公,我必杀汝!」从迪至衡州,不离左右。仲宣颇惮之,迪由是得全。至衡州岁馀,除秘书监、知舒州。章献太后上仙,时迪以尚书左右丞知河阳。上即位,召诣京师,加资政殿大学士,数日,复爲相。迪自以受不世之遇,尽心辅佐,知无不爲。吕夷简忌之,潜短之于上。岁馀,罢相出知某州。迪谓人曰:「迪不自量,恃圣主之知,自以爲宋璟而以吕爲姚崇,而不知其待我乃如是也!」〈《皇宋类苑》卷十桉:又见于《涑水记闻》卷八〉
桑赞以旄节镇彭城,张文节在幕下。桑月给幕职厨料人十五千以下,文节家贫,食甚众,命倍给之。文节亦止取其半,或不得已过有所用,即具氖和之因闻于桑,归其馀于帑藏。赞虽武人,尝谓文节曰:「公异日必大用,恨吾老,不得见也。」祥符中,文节爲京东路转运使,奏称:「昔在桑赞幕下,知臣良厚,今赞死葬济州,子弟悉官于外,臣乞每遇寒食,暂至赞墓拜扫。」诏可之。自是岁一往,祭奉之礼如在洎。在相府,凡桑氏子孙来见者,待之有如骨肉。〈《皇宋类苑》卷十桉:又见于《墨客挥犀》卷八〉
景佑中,王沂公曾、吕许公夷简爲相,宋绶、盛度、蔡齐爲参知政事。沂公素喜蔡文忠,吕公喜宋公垂,惟盛文肃不得志于二公。晩年王吕相失,交章奏退,一日,盛文肃致斋于中书,仁宗召问曰:「王曾吕夷简乞出甚坚,其意安在?」文肃对曰:「二人腹心之事,臣亦不能知,但陛下各询以谁可爲代者,即其请可察矣。」仁宗果以此问沂公,公以文忠荐。一日,又问许公,公以公垂荐。仁宗察其朋党,于是四人者俱罢政事,而文肃独留焉。《皇宋类苑》十六〉
宰相王溥父祚,少爲太原掾属,累迁宿州防御使。既老,溥劝其退居洛阳,居常怏怏。及溥爲相,客或候祚,溥常朝服侍立,客不安席,求去,祚曰:「学生劳贤者起避耶!」〈《皇宋类苑》卷二十四,《事文类聚》后集卷四,《锦绣万花穀》前集卷十六、《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二十四桉:又见于《渑水燕谈録》卷二〉
唐两京皆有三馆,而各爲之所,所以逐馆命修撰文字。而本朝三馆合爲一,并在崇文院中。景佑中命修《总目》,则在崇文院,馀各置局他所,盖避众人所见。《太宗实録》在诸王赐食厅,《真宗实録》在元符观。祥符中修《册府元龟》,王文穆爲枢密使领其事,乃就宣徽南院使厅,以便其事。自后遂修《国史》、《会要》,名曰编修院。又修《仁宗实録》,而《英宗实録》同时并修,遂在庆宁宫。史馆领曆日局,置修撰二员,宰相爲监修。自置编修院,以修撰一人主之,而日曆等书皆析归编修院。〈《皇宋类苑》卷二十五桉:又见于《春明退朝録》卷中〉
唐时始有同中书门下三品,时中书令、侍中皆正三品。大曆中并升爲二品。昔天福五年,升中书门下平章事爲正二品。国初,枢密使吴延祚以父讳璋加同中书门下二品,用升品也。〈《皇宋类苑》卷二十五桉:又见于《春明退朝録》卷上〉
凡节度州爲三品,刺史州爲五品。唐内臣爲中尉,唯赠大都督。国初,曹翰观察使判颍州,是以四品临五品州也。品同爲知,隔品爲判,自后唯辅臣、宣徽使、太子太保、僕射爲判,馀并爲知州。〈《皇宋类苑卷》二十五桉:又见于《春明退朝録》卷中〉
梁祖都汴,庶事草创,正明中,邕于今右长庆门东北创小屋数十间爲三馆,湫隘尤甚。又周庐侥道,咸出其旁,卫士驺卒,朝夕喧杂。每受诏撰述,皆移他所。至太平兴国中,车驾临幸,顾左右曰:「若此卑陋,何以待天下贤俊!」即日诏有司,规度左升龙门东北居府地爲三馆,命内臣督役,晨夜兼作,不日而成,寻下诏赐名崇文院,以东廊爲昭文馆书库,南廊爲集贤院书库,西廊八经史子集四部爲史馆书库,凡六库,书籍正副本仅八万卷,斯爲盛也。昭文馆本前世弘文馆,建隆中,以其犯宣祖庙讳,改焉。淳化初,以吕佑之、赵昂、安德裕、勾中正并直昭文馆,则本朝直昭文馆,自吕佑之等始也。〈《皇宋类苑》卷二十九、《锦绣万花穀》前集卷十二桉:又见于《青箱杂记》卷三〉
集贤有直院、有校理,端拱初,以李宗谔爲集贤校理,淳化初,以和㠓爲直集贤院,则本朝直集贤校理,自和㠓、李宗谔始也。〈《皇宋类苑》卷二十九桉:又见于《青箱杂记》卷八〉
史馆有直馆,有修撰,有编修,有校勘,有检讨。太平兴国中,赵邻几、吕蒙正皆爲直馆掌修撰,而杨文举爲史馆编修,是时修撰未列于职。至至道中,始以李若拙爲史馆修撰。雍熙中,宋炎爲史馆校勘。淳化中,以郭廷泽、董元亨爲史馆检讨。则本朝直史馆、史馆编修、史馆修撰、史馆校勘、史馆检讨,自赵邻几、吕蒙正、李若拙、杨文举、宋炎、郭廷泽、董元亨等始也。〈《皇宋类苑》卷二十九桉:又见于《青箱杂记》卷三〉
本朝三馆之外,复有秘阁图书,故秘阁置直阁,又置校理。咸平初,以杜镐爲秘阁校理,后充直秘阁。则本朝直秘阁、秘阁校理,皆自杜镐始也。〈《皇宋类苑》卷二十九、《锦绣万花穀》前集卷十二桉:又见于《青箱杂记》卷三〉
三馆谓〈字同宣祖庙讳上一字〉文馆、史馆、集贤院。建隆元年二月,避讳字,诏易名昭文馆。端拱元年五月,诏置秘阁于崇文院之中堂。〈《皇宋类苑》卷二十九、《锦绣万花穀》前集卷十二〉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銮殿皆在其间。应供奉之人自学士已下,工会群官司隶籍其间者皆称翰林,如今之翰林医官、翰林待诏之类是也,惟翰林茶酒司止称翰林司,盖相承阙文。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无宣召之礼,惟学士宣召。盖学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无因得入,故院门别设复门,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学士院北扉者,以其在浴堂之南,便于应诏。今学士初拜自东华门入,至左承天门下马待诏,院吏自左承天门双引至閤门,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学士自东门入者,彼时学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东门赴召,非若今人之东华门也。至如挽铃故事,亦缘其在禁中,虽学士院吏亦止于玉堂门外,则其严密可知。如今学士院在外与诸司无异,亦设铃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皇宋类苑》卷二十九桉:又见于《梦溪笔谈》卷一〉
秘府有唐孟诜《家祭仪》、孙氏《仲响仪》数种,大抵以士人家用台棹享祀,类几筵,乃是凶祭,其四仲吉祭,当用平面毡条屏风而已。〈《皇宋类苑》卷三十二桉:又见于《春明退朝録》卷中〉
凡封赠父母祖唯降麻官用白背五色绫纸、法锦褾大牙轴,馀虽极品,止给白大绫纸、法锦褾大牙轴。〈《皇宋类苑》卷三十二桉:又见于《春明退朝録》卷中〉
石曼卿天圣宝元间以歌诗豪于一时。尝于平阳会中作《代意寄尹师鲁》一篇,词意深美,曰:「十年一梦空花委,依旧山河损桃李。雁声北去燕西飞,高楼日日春风裡。眉耸石州山对起,娇波泪落妆如洗。汾河不断水南流,天色无情澹如水。」曼卿死后数年,故人关咏梦曼卿曰:「延年平生作诗多矣,独尝自以爲平阳《代意》一篇最爲得意,而世人罕称之。能令馀此诗盛传于世,在永言耳。」咏觉后,增演其词,隐度以入《迷神引》声韵。于是天下争歌之。他日复梦曼卿致谢。咏字永言。〈《皇宋类苑》卷三十四及卷四十六〈注名贤诗话〉桉:又见于《渑水燕谈録》卷七〉
浮图能诗者不少,士大夫莫爲汲引,多汩没不显。予尝在福州,见山僧有朋有诗百馀首,其中佳句如「虹收千嶂雨,潮殿半江天」、「诗因试客分题僻,棋爲饶人下着低」,不减唐人。〈《皇宋类苑》卷三十六〉
杨玢,靖恭虞卿之曾孙也,仕前伪蜀王建至显官,随王衍归后唐。以老得工部尚书,致仕归长安,旧居多爲邻裡侵佔,子弟欲诣府诉其事,以状白玢,玢批纸尾云:「四邻侵我我从伊,毕竟须思未有时。试上含元殿基望,秋风秋草正离离。」子弟不敢复言。〈《皇宋类苑》卷三十六〉
真宗即位之次年,赐李继迁姓名,而复进封西平王。时宋〈湜〉、宋〈白〉、苏〈易简〉、张〈洎〉、在翰林,俾草诏册,皆不称旨。惟宋公〈湜〉深颐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进辞曰:「先皇帝早深西顾,欲议真封。属轩鼎之俄迁,建汉坛之未逮,故兹遗命,特待眇躬。尔宜望弓剑以拜恩,守疆垣而效节。」上大喜。不数月,参大政。〈《皇宋类苑》卷四十桉:又见于《湘山野録》卷上〉
夏英公〈竦〉虽举进士,本无科名,以父没王事授润州丹阳簿,即上书乞应制举,其略曰:「边障多故,羽书旁午,而先臣供传遽之职,立矢石之地,忘家徇国,失身行阵。陛下哀臣孤幼,任之州县。唯陛下辩而明之,若陛下以枕石漱流爲达,则臣世居市井;若陛下以金榜丹桂爲材,则臣未忝科第;若陛下以鸠杖鲐背爲德,则臣始逾弱冠;若陛下以荷戈控弦爲盈,则臣生不绵曆;若陛下令臣待诏公车,条问急政,对扬紫宸,指陈时事,犹可与汉唐诸儒方辔并驱而较其先后矣。」真庙再三赏激,召赴中书,试论六首,一曰《定四时别九州圣功孰大论》,二曰《考定明堂制度论》,三曰《光武二十八将功业先后论》,四曰《九功九法爲国何先论》,五曰《舜无爲禹勤事功业孰优论》,六曰《曾参何以不列四科论》。是岁遂庆中制科。〈《皇宋类苑》卷四十、《锦绣万花穀》前集卷二十二、《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三十七〉
丁晋公贬崖时,权臣实有力焉。后十二年,丁以秘监召还光州致仕,时权臣出镇许田,丁以启谢之,其略曰:「三十年门馆游从,不无事契;一万裡风波往复,尽出生成。」其婉约皆此。又自夔漕召还知制诰,谢二府启:「二星入蜀,虽分按察之权;五月渡泸,皆是提封之地。」后云:「谨当揣摩往行,轨躅前修。效慎密于孔光,不言温树;体风流于谢傅,且咏苍苔。」〈《皇宋类苑》卷四十桉:又见于《湘山野録》卷上〉
太宗飞白书张咏、向敏中二人名付中书曰:「二人者名臣,爲朕记之。」向公自员外郎爲谏议、知枢密院,止百馀日。咸平四年除平章事,后坐事出知永兴。驾幸澶渊,手赐密诏:「尽付西鄙,得便宜从事。」公得诏藏之,视政如常。会邦人大傩,有告禁卒欲倚傩爲乱者,密使麾兵被甲衣袍伏庑下幕中。明旦,尽召宾僚兵官,置酒纵阅,无一人预知者。命傩入,先令驰骋于中门外,后召至阶,公振袂一挥,伏卒齐出,尽擒之,果各怀短刃,即席诛之。剿讫屏尸,命灰沙扫庭,张乐宴饮,宾从股栗。〈《五朝名臣言行録》卷三、《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十六桉:又见于《玉壶清话》卷五〉
李文靖公沆爲相,王魏公旦方参预政事。时西北隅尚用兵,或至旰食,魏公歎曰:「我辈安能坐致太平,得优游无事耶?」文靖曰:「少有忧勤,足爲警戒。他日四方宁諡,朝廷未必无事。」其后北狄讲和,西戎纳款,而封岱祠汾,搜讲坠典,靡有暇日,魏公始歎文靖之先识过人远矣。〈《五朝名臣言行録》卷二桉:又见于《渑水燕谈録》卷二〉
仁宗景佑二年,置迩英、延义二阁,迩英在迎阳门之东北向,延义在崇政殿西南向。贾昌朝以书延进对,爲二阁记注,命章得象等接续《帝学》。〈《锦绣万花穀》前集卷十二〉
仁宗天圣间,从夏竦之奏,增重制科之目。于是自贤良、方正以下,其科爲六,自书判、拔萃以下,其科爲四,验之以进策十卷,先之以过阁六论,荐之纠之以台谏。〈《锦绣万花穀》前集卷十二〉
《归田録》载德州长寿寺《舍利碑》云:「浮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岩桂分丛。」亦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同。〈《密斋笔记》卷三桉:《集古録跋尾》卷五互见〉
胡旦有俊才,尚气陵物,尝大言曰:「应举不作状元,仕官不爲宰相,乃虚生也。」及随计之秋,适座中闻雁,乃题诗曰:「明年春色裡,领取一行归。」果魁天下。〈《事文类聚》前集卷二十六〉
王沂公与李文定公连榜取殿魁,又相继秉钧轴,文定镇并门,公均劳逸本乡,作诗寄之,略曰:「锦标得隽曾相继,金鼎调元亦荐更。并上儿童公再见,会稽幢绂我偏荣。」或曰如此名实,何由企及。〈《事文类聚》前集卷二十六、《诗话总龟》前集卷十七〈末注《续録田録》〉〉
曾谏议致尧性刚介,少许可。一日,在李侍郎虚己座上见晏元献公,晏,李之婿也,时方爲奉礼郎,谏议熟视之曰:「晏奉礼他日贵甚,但老夫耄矣,不及见子爲相也。」吕许公夷简爲相日,文潞公爲太学博士,谒许公,改容礼接,因语之曰:「太博此去十年当践其位。」夏英公谪守黄州,时庞颍公司理参军,英公曰:「庞司理他日富贵远过于我。」既而四公皆至元宰。古之贵人多识贵人,信有之也。〈《事文类聚》前集卷三十九〉
种放字明逸,隐居终南山豹林谷,闻希夷之风,往见之。希夷先生一日令洒扫庭除,曰:「有嘉客至。」明逸作樵夫拜庭下,希夷挽之而上曰:「君岂樵者,二十年后当有显官,名声闻天下。」晩逸曰:「放以道义来,官禄非所问也。」希夷笑曰:「人之贵贱,莫不有命,君骨相当尔,虽晦迹山林,恐竟不能安,异日自知之。」后明逸在真宗朝以司谏赴司,帝携其手登龙图阁论天下事,及辞归山,迁谏议大夫,东封改给事中,西祀改工部祠郎。希夷又谓明逸曰:「君不娶可得中寿。」明逸从之,至六十岁卒。〈《事文类聚》前集卷三十九〉
初,寇莱公年十九擢进士第,有善相者曰:「君相甚贵,但及第太早,恐不善终,若功成早退,庶免深祸,君骨类卢多逊耳。」后果如其言。〈《事文类聚》前集卷三十九〉
刘昌言太宗时爲起居郎,善稗阖以迎主意。未几,以谏议知枢密院,君臣之会,隆替有限,圣眷忽解,曰:「昌言奏对皆操南音,朕理会一字不得。」遂罢。〈《事文类聚》前集卷三十九〉
《归田录》多录近事,大多系亲身经历、见闻,史料翔实可靠,无后人笔记罗列芜蔓之病。且言辞洗炼、笔墨爽趣。故不忍删减,全文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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