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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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扮夏太师，四小军，二院子引上）
【瑞鹤仙】林壑悠闲地，怪当朝僚友推尊宣谕。君恩载隆日，效阿衡左右，傅岩霖雨。
金阙岧峣殿影重，殊恩常锡未央宫。爵崇一品思君宠，禄享千锺愧我荣。下官华盖殿大学士夏言是也。祖籍江右，别号桂洲，官居九棘之尊，位列三公之首。向因桑楡暮景，兰桂无芽，乞骸骨于江西，乐优游于林下。何期荐章累上，岂容卧谢安于东山？诏命频加，终至召寇老于南海。竟作下车之冯妇，遂忘解组之两疏。因此再受君恩，重叨国柄，未敢为断断休休，聊以尽洞洞属属。
断断休休：专诚乐善貌。语出《尚书·秦誓》：“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伎，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洞洞属属：恭敬谨慎貌。《礼记·祭义》：“孝子如执玉，如奉盈，洞洞属属然，如不胜，如将失之。”
追想河套之地，沦于土木之灾；亏祖宗之洪图，实臣子之大罪。为此运筹，潜图恢复。所以差都御史曾铣总制三边，可谓得人。但恐中有严嵩忌功，外有仇鸾负固，不能成其大功。夫人易氏怜我无子，前在扬州娶得一女，名唤苏赛琼，用作偏房，以图后嗣。又恐他未娴妇道，不免请夫人训诲一番。正是：常将国事兼家事，安得愁心易喜心？（末）朱裁叩头。（外）朱裁传话后堂着赛娘伏侍夫人上堂。（末）吓，击云板请赛娘伏侍夫人上堂。（老旦，贴上）
【引】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金缕。（贴）小楼朱户，门掩梨花雨。
（老旦）相公。（外）夫人。（贴）赛琼叩头。（外）起来。（老旦）相公，忧国忧民，固大人之任；宜室宜家，亦君子之心。旣当退食委蛇，何用临风长叹？（外）夫人，无官一身轻，我为有官所累；有子万事足，我为无子之牵旣歉报君之恩，又失承先之孝；覩此白驹弹指，岂堪华发蒙头？况此妮子本为继嗣，倘失敎于今日，恐遗悔于他年。望夫人早晚训诲，吾心始安。（老旦）相公，赛琼丄容言德，事事无差，相公不必挂心。（外）夫人，你且听我道：
【桂枝香】功名缰系，身心萍寓。自怜倦鸟思还，谁念孤鸿天际？这愁怀怎除？这愁怀怎除？〔赛琼〕愿你习娴母谕，保全节义。（贴）谩思之，趋庭未见斑衣舞，勒鼎翻成堕泪碑。
（付扮中军上）手捧紫泥书，达上黄扉府。门上那位爷在？（末）是那个？（付）都御史曾爷有手本求见。（末）住着。启上老爷，都御史曾老爷求见。（外）到时通报。（末）吓。（下）（外）夫人，赛琼回避。（老，贴）苑内莺簧方引调，门前车马又喧腾。（俱下）（小生引众上）
【引】万里干城膺重寄，拜元戎，威权极矣。
下官右副都御史曾铣是也。蒙差总制三边，不免拜辞阁下。报去。（付）报过了。（小生）回避。（众）吓。（下）（小生进介）老太师。（外）曾先生。（小生）老太师，曾铣有一拜。（外）不消了。（小生）初拜元戎未奏功。（外）胸蟠万甲素称雄。（小生）从今愿挽天潢水。（外）一洗干戈战血红。看坐来。（小生）老太师在上，怎敢坐？（外）先生今日出关，未免有几句言语谈谈，那有不坐之理？（小生）吿坐了。（外）曾先生。（小生）老太师。（外）几时荣行？（小生）特来拜辞太师就行了。（外）先生去促，不能一饯，怎么处？（小生）不敢。念曾铣一介书生，遂叨重任，九边将士，并听飞符，诚一军之皆惊，愧六韬之未熟；若不先参帷幄，岂能出掌貔貅。敢此拜辞，幷求方略。（外）曾先生，国家大事，边寇为忧；况此河套，原为我地，不意己巳之变，遂沦左袵之区。上厪宵旰之忧，下混华戎之辨，诚臣子枕戈待旦之时也。先生此去，膺长子帅师之任，愼上兵伐谋之机；小则效蚕食以复其疆，大则奋鹰扬以捣其穴。倘得雪耻酬先王，除凶报千古，不惟功在社稷，抑且泽及生民矣。先生勉为之。（小生）谨领台敎。就此拜辞。（拜介）
【三学士】亲总皇师辞帝里。旌旗动，鬼泣神啼。安边必用龙韬策，积甲应将熊耳齐。（合）看取单于来系颈。（外）将功烈，铁柱题。
元帅身为万里程。（小生）忠心愿扫宇寰清。（外）国家重地沦亡久。（小生）卷土重逢在此行。（外）好，好个卷土重逢在此行！先生，老夫端望捷音。请。（小生）不敢。（外）朱裁代送了曾爷。（末）是。（外下）（小生出介）（末）多拜上曾爷。（小生）多拜上太师爷。（末）是，请了。（小生）请了。（末下）（二旦，生小军，末，外中军，净，付二将官上）（付）请老爷更衣（内吹打，小生更衣，带帅盔介）（众）众将官叩头。（小生）众将官听吾号令。（众）吓。（小生）本院亲承皇命，总制三边，肃清朔汉之尘，恢复河套之旧。但有不遵号令，不奉敎条，或驱而在前，或迟而在后，或妄言祸福，或泄漏军机，或互相窃盗，或掳掠民财：凡兹有犯，罪在必诛，枭首辕门，以警其众！就此发炮抬营。（众吶喊介）（合）
【五马江儿水】虎将亲承凤诏，妖胡党未消。且自挥戈跃马，奋武扬骁。破强寇，如削草。战马咆哮，征导旌摇。意欲封妻荫子，岂惮心劳？祁连再无兵骑遶。风唳雁声高，江空日影摇。水远山遥，水远山遥。金勒马嘶芳草。（众下）
严寿
（付上）
【齐天乐前】博带峨冠身显耀，登甲第，始趋朝。富贵情怀，苞苴志量，那管经纶廊庙？
苞苴：指携着礼物带着书信，去探访人。《庄子·列御寇》：“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
金榜胪传姓字题，从今脱却破蓝衣。满堂金玉重重富，谁信当年一腐儒？下官赵文华，浙江慈溪人也。名登黄甲，官拜刑曹。只是平生贪利贪名，不免患得患失；附势趋权，不辞吮痈舐痔。市恩固宠，那知沥胆披肝？且是舌剑唇鎗，有一篇大诈若忠的议论。更兼奴颜婢膝，用几个自卑求荣的权谋。陷害忠良，如秤钩打钉，拗曲作直；模棱世事，如芦席夹囤，随方逐圆。不学他一榜三百人，赛过那八关十六子。我想将起来，若不乞哀于黄昏，怎得骄人于白日？满朝看来，惟有谨身殿大学士严介溪权侔人主，位冠羣僚；其子严东楼总揽朝政，裁决机务。四方贡献，尽归其府；满朝显要，尽出其门。京中有『大丞相』『小丞相』之称，家内有『眞儿子』『假儿子』之号。为何有假儿子之号？不拘大小官员，拜他为父，卽加显耀，故此他门下干儿子颇多。下官久有此心，只是无由进见。况且进见之时，必有贽礼，若不投其所好，怎得重用？因此费尽心机，访得今日是他生日，预先差人浇成一对寿烛，外面将金皮包裹，雕刻五彩龙凤；内用仙方制度，暗藏外国奇香。点起烛时，异香满室，百鸟皆来，烛烟上结成『福寿』两字，岂非是无价之宝？我又访得他新造一所万花楼，极其华丽，正少一条绒单被。我买嘱匠人量了他尺寸，前往松江打一条五彩龙凤大绒单，铺在他的楼上，一寸也不多，一寸也不少，实为曲尽人情矣。我又闻得东楼是个爱精洁的；我就将金子打成一个溺器，用珊瑚宝玉镶嵌，妆点奇异春画，私奉与他撒尿，不要说是严东楼，就是泥人也要喜欢起来。他门上有个牛班头，书房中有个罗龙文，被我各送银一百两，求他帮衬之意，可为周到之极矣。昨日已曾差人送过礼物，今日竟去把盏，不要打导，竟步行了去。转过通林大道，来到相府门前。此间已是。有人么？
（末上）阀阅门楣地，当朝宰相家。是那个？（付）牛大叔。（末）原来是赵先儿吓。门上的，今早太师爷分付：各官到来，只收礼帖，不许相见。（内）吓。（付）牛大叔，昨日我曾送些小礼，可曾到庄？（末）什么大事？你来到赃！（付）牛大叔听差了。我说：前日送的小礼，可曾到堂？怎么说到赃？（末）吓，敢是那一百两头么。有的，只是少些。（付背介）介贼娘喜个！我答宁波慈溪驼子一百两银子当畅一景个事，个个贼卵嬉个全然弗拉心上。盖个嬉丫麻个！（末）吓，吓，吓！你怎么骂我？（付）吓，吓，怎敢骂牛大叔？（末）你方纔说什么『嬉丫麻，』可是你在那里打乡谈骂我？（付）弗是吓，我答慈溪人个乡谈，但是奉承人，称为『嬉丫麻。』（末）吓，你们乡里奉承人叫『嬉丫麻？』（付）正是。（末）赵先儿，今后礼物不要送我，我最喜的是奉承，多奉承我几句就彀了。（付）这个容易，请居正了。（末）吓。（付）牛大叔。（末）老先儿。（付）㕶个嬉丫麻。（末）哈哈哈！好吓！（付）㕶个嬉丫麻个！（末笑）哈哈哈！（付）㕶个娘嬉丫麻个！（末）住了，这句是骂我了，为何多了一个『娘』字？（付）牛大叔连你家令堂太太多奉承在里头了。（末）吓，连我家家母多奉承在里头了？哈，哈，哈。多谢，多谢。（付）牛大叔，你个娘嬉丫麻答答窍个！你个贼娘嬉丫麻！（末）哈，哈，哈。彀了，彀了。（付）待我多奉承你几声。（末）彀了。（付）牛大叔，前日送来的绒单，太师可欢喜么？（末）妙吓！铺在那万花楼上，一寸也不多，一寸也不少。太师爷朝罢回来见了此单，就脱了朝靴在上足足打了十七八个滚。（付）这叫做赤脚光棍了。（末）若不是赤脚光棍，那里称得这样大铺排？（付）送与大爷的金溺器，大爷可欢喜？（末）不要说起。大爷见了，到恼将起来。（付）为何？（末）说：『这赵郞中可笑！再没有什么奉承；连我的瞭子多奉承起来！』那时亏得我在旁边说：别人送的无非是吃的，穿的，看的；他送来的乃是呼卵抛的意思吓。大爷就喜欢，笑将起来了。（付）多谢牛大叔。（末）今日到此何干？（付）今日太师爷寿诞，特来祝寿，乞烦通报一声。（末）今日太师爷家宴，不欵外客，不能相见。（付）少间待我跪门在此，若是太师爷问起，烦大叔禀一声。（末）今日倘不看见呢？（付）明日再来跪。（末）明日不看见呢？（付）后日再来跪。（末）好长远性儿！（内）太师爷出堂。（付跪介）（末，小生，引净上）
慈溪方言“介贼娘喜个”，刮到耳朵里好熟悉，原来是常公口谕“娘希匹”的原版在此。
【小蓬莱引】爕理阴阳调鼎老，感荷皇恩浩荡。（丑上接）瑶池日暖，环佩风轻，御炉香袅。
爹爹拜揖。（净）罢了。牛信。（末）有。（净）今日是家宴，各官到来拜贺只收礼帖，一概不消相见。（末）吓。（净）那跪门的是谁？（末）待小的看来。（看介）是刑部赵郞中。（净）可就是送绒单的么？（末）正是。（净）我儿，此人比众不同，你去请他进来。（丑）是吓。荣江请起。（付）不敢。（丑）一脸髭髯，何须如此？（付）数根头发，无计可施。
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九十一·陈震》
陈启东善属对，……陆文量参政浙藩，与陈启东饮，见其寡发，戏之曰：“陈教授数茎头发，无计可施。”启东曰：“陆大人满脸髭髯，何须如此。”陆大赏叹，笑曰：“两猿截木山中，这猴子也曾对锯。”启东曰：“有犯幸公勿罪。”乃云：“匹马陷身泥内，此畜生怎得出蹄。”相与抚掌竟日。
（丑）家父有请。（付）待文华膝行进去。（丑）岂有此理？请起。（进见介）（付）老太师请上，待文华拜见。（净）不消，常礼罢。（付）岂敢。（拜介）（净）蒙赐宝炬，如锡百朋。（付）今效麦丘，仰祈万寿。（同丑拜介）（丑）厚贶重重，拜嘉愧赧（付）庸才琐琐，全赖提携。（净）看坐。（末）吓。（付）老太师在上，文华不敢坐。（净）坐了好讲。（付）吿坐了。（净）承你见惠绒单，铺在万花楼上，一寸也不多，一寸也不少，可为曲尽人情也。（丑）绒单犹可，还有一对寿烛非常。（净）分付点烛。（末，小生）吓。（内吹打，又作鸟叫介）（净，付，丑，仝看介）（净）妙吓！异香满室，百鸟皆来，烛烟上结成『福寿』两字，眞乃无价之宝！（付）这是老太师福寿齐天，故此寿烛中献此祥瑞。（净）收过了，供在家庙。（末）吓。（净）我门下有三十六个干儿子，我喜的是鄢懋卿，看起来文华又在懋卿之上也。（付）文华今日此来：一则特来拜寿；二则欲求门下恩结父子，早晚少伸孝道（净）今日为始，世蕃为兄，文华为弟便了。（付）如此爹爹请上，待孩儿把盏。（内吹打，作定席，各坐介）（小生，末）上宴。（合）
【锦堂月】凤腊光摇，龙涎瑞霭，华堂恍如仙岛。南极祥光，当筵喜临高照。庆春风，乔梓齐荣；乐晚景，椿萱同操。齐拜祷，愿与国同休，万年寿考！
（二旦，小军，外差官上）上命差遣，盖不由己。这里是了。吓，门上有那位爷在？（末出介）呔！什么人？（外）爷，边上仇总兵差官送贺礼的。（末）唔！今日纔来！来迟了，去罢！（外）请问爷上姓？（末）我么？姓牛。（外）阿呀呀，原来就是牛爷。家爷多多拜上，有一百两银子送与牛爷买菓儿吃，请收了。（末）这是送与我的？（外）是。（末）只是来迟了。（外）山路难行，求牛爷帮衬帮衬。（末）礼单呢？（外）这是手本。这是礼单。（末）拿来。候着。（外）牛爷请转。（末）什么？（外）牛爷可能帮衬小官进去见一见老祖爷的金面？待小官到边上去，也扯这么一个宽皮。（末）吓，你要见俺家太师爷么？（外）是，全仗牛爷。（末）看你的造化。（进介）（外）手下的，快些拿戎妆来。（众）吓。（外穿衣介）把礼物排齐了，还要到兵部大堂那里去送礼。（末）禀上太师爷，边上仇总兵差官送贺礼。（净看单介）门下走狗仇鸾谨具：彩缎百端，蟒衣一袭，金丝帐一顶，象牙床一座，荆阳金三千两，猫儿眼二十颗，玉带一围，金炉一座。后边还有礼物，太盛了。（末）有差官在外。（净）唤他进来。（末）吓，差官呢？（外）在。（末）太师爷着你进去，须要小心吓。（外）是，待我膝行而进边上仇总兵差官叩老祖爷的头，愿老祖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净）你家爷在边上好？（外）俺家爷靠老祖爷的洪福，好吓，好吓。（净）我不日就要旌奬你家爷了。（外）多谢老祖爷。（净）你这官儿叫什么名字？（外）狗官是边上游击，叫做陈虎。（净）我回书上带你的名字，叫你家爷看顾你就是了。明日领回书。（外）多谢老祖爷恩典。狗官这里杀身难报。（净）㕶！（末）呔！出去。（外）是。
（出介）阿呀呀！有趣！有趣！（众）见过太师爷了么？（外）见过了，好相吓！这么样方面大耳一个大胡子！（净）过来。（末，小生）有。（净）差官赏他耳房酒饭，再赏他五十两银子，把礼物抬进来。（末）吓，差官呢？（外）有。（末）你好造化，太师爷赏你耳房酒饭。（外）多谢爷。（小生）来。（外）怎么？（小生）还有五......（末）吓，太师爷又赏你五--吓，赏你五两银子。（外）这就送与二位爷罢。（末）吓，这官儿到也识趣，去罢。（外）是。（小生）把礼物抬进来。（末）送到罗爷那边去。（众）吓。（抬礼物下）（净）那仇鸾每每孝顺于我，也没有什么加他，锡命三章，荫封三代便了。（丑）爹爹，荣江也要青目他纔好。（净）吓，有了，通政司少一员参议，今后一应本章多是你掌管便了。（付）爹爹请上，待孩儿拜谢。（净）罢了。（付）
【醉翁子】听吿，从今效螟蛉子道。望恩相维持，仁兄引导。欲笑，会风虎云龙，羽翼相从胆气豪。（合）樽倾倒，看海屋筹添，旭日云高。（丑）
【侥侥令】花香沾绣袄，酒色映宫袍。但见跻跻黛眉吹凤管，连袂奏鸾箫，舞楚腰。（合）
【尾】昨宵报道三星照，默佑无疆寿考。惟愿甲子循环转几遭。
（净）筵开相府胜蓬莱（丑）寿比岗陵位鼎台。（付）海外奇珍争献纳。（合）君王又进紫霞杯。（净）我儿，陪荣江到万花楼去看家将跑马射箭去。（丑）是。（净下）（丑）荣江请。（付）哥哥请。（丑下）（付）二位。得罪，得罪。（丑）荣江。（付）来了。（仝下）（末，小生）这人有机巧，你我多要看顾他。（小生）这个自然。（仝下）
吃茶
（小生随生上）
【高阳台】司马清曹，郞官节钺，微名已序鸳列。光岳攸锺，须知要守全节。
执笏弹冠，相庆处，九重恩渥。凝望眼，豺狼当道，漫萦心曲。囓雪常持苏武节，埋轮要挽张纲毂。须臾白了少年头，愁眉蹙！下官杨继盛，字椒山，直隶容城人也。忝中李春芳榜进士，除授兵部车驾司主事。夙秉精忠，素明大义。近日夏太师欲恢复河套，差都御史曾铣督兵前去。争奈总兵仇鸾素蓄不臣之心，每挟和戎之计，不肯发兵相助，反欲交通马市，又将银三千两买嘱权臣严嵩，内外同谋，阴排曾铣。下官目覩巨奸，岂容不奏？我如今先上仇鸾一本，就将此揭帖明吿严嵩使他知我假途灭虢之计，消彼奸险逆流之心，岂非一举而两得乎？长班。（小生）有。（生）随我到严府去。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建人间未有功。（小生）这里是了。（生）通报。（小生）门上那位爷在？（末上）人来投见先参我，要做高官须挽咱。是什麽人？（小生）兵部杨爷在此。（末）吓！杨先儿。（生）管家，太师爷可曾梳洗麽？（末）呣！不知可曾梳洗。（生）若梳洗了，相烦通报，说兵部杨主事求见。（末）呣！就说你要见麽？住着。（下）
（生）长班，这是那一个？（小生）就是牛班头。（生）可就是牛信麽？（冷笑介）这等大模大样，少不得有一日会他！（末在内叫出介）杨先儿。（生）太师可曾梳洗？（末）梳洗了。（生走，末拦住介）梳洗便梳洗了，只是不能进见。（生）怎麽不能相见？（末）太师爷说，国有朝堂，门无私谒。（生）管家，这句话讲差了。我为自己陞迁而来，这叫做私谒；我为国家大事而，来当言则言，何者为私？（末）旣有朝纲大事，何不到朝房中去议？（生）今日先见过了太师，明日少不得要到朝房中再议。（末）怪不得太师爷说各官安分守己，惟有杨主事耑要造言生事。（生怒介）吓！面也不曾见到，说我造言生事麽？（末丢手本在地介）呣！多讲！门上的，打发他去！不要在此吵闹！（末下）
（生看，大笑介）吓！阿呀！哈哈哈！好！好一个纳言的宰相！好一个纳言的宰相吓！（想介）𠰻！这是怎麽说吓？是了，我昨日在通政司挂号，必是赵文华这厮先来报知，故此把我峻拒吓。也罢，我如今就到赵文华家去，使他转达严府便了。长班。（小生）有。（生）随我赵文华那里去。（小生）晓得。（走介）（生）
【六麽令】奸谋肆志，暗交通马市相欺，阴排曾铣不兴师，忒无礼！太无知！谏臣一本除奸宄！谏臣一本除奸宄！
（小生）啓爷，这里是了。（生）通报。（小生）门上有人麽？（丑上）来了。通政威权显，门悬挂号牌。是那一个？（小生）杨老爷在此。（丑）元来是杨爷。（生）相烦通报。（丑）家爷不在。（生）那里去了？（丑）吓！严府议事去了。（生）𠰻！我纔在严府来不曾见他。（小生）啓爷，轿马多在。（丑）家爷步行去的。（生）𠳶！打这厮！（丑）不要打！不要打！待我通报。老爷有请。（付上）
【引】昨陞通政与参谋，职在司喉舌。
（丑）杨爷拜。（付）那个什麽杨爷？（丑）兵部杨爷。（付）可是那杨主事麽？（丑）正是。（付）𠲔！可厌！囘他去！（走介）（丑扯住介）小的再四回他，就把小的乱打。（付）不信他就敢打你？回他去！（又走，丑）老爷出来（付）𠲔！狗才！（走出介）是谁到此？（生）赵老先。（付）呀！元来是杨老先。（生）老先在府，如何尊使说不在？（付）学生其实纔囘。这小厮说不明白，只管说是梁爷梁爷。学生再想不起。早知是杨老先，学生就当远迎了。（生）岂敢。（付）请坐。（生）不多几句话，站讲了罢。（付）那有不坐之礼？（生）如此，权坐一坐。（付）看茶。（生）老先高陞了，我等还未奉贺。（付）庸才琐琐，何敢当此？（生）有此大才，必有破格的美陞（付）一来圣天子的洪恩，二来也亏严太师提拔。（生）容日奉贺。（付）不敢。请。（丑送茶，各拿茶看介）（付）请。（生）请。（付）这茶好颜色吓。（生）颜色虽好，只是不香。（付闻介）㕶！香的吓。香便不香，（吃一口介）到也有味。（生）味虽有，只怕不久。（付问丑）走来。这茶是那个烹的？（丑）是茶童烹的。（付）把茶童跪着！（生）老先，这茶也烹得好，为何把尊使这等难为？（付）老先有所不知。此茶名为『阳羡茶』，圣上赐与严太师，太师赐与东楼，东楼转送与学生，待他父子往来纔烹此茶，这小厮不知，胡乱把来烹掉了！（生）这等说，难道下官吃不得此茶麽？（付）茶怎麽说吃不得？自古官有尊卑，茶有高下。（生）世有炎凉，国有忠佞。（倒茶在地介）
（付）换茶。（丑）晓得。（付）请问老先，今日到此有何贵干？（生）请看此揭帖，就知明白。（付）敢是请学生赴席？不敢领。（生）下官从不与人合席。（付）敢是送礼与学生？也不敢受。（生）下官从来没有礼物送人。（付）是什麽东西？（生）是上本的揭帖。（付）如此，少间待学生在灯下细观。请问老先，此本劾奏何人？（生）是边上的仇鸾。（付）吓！可是那仇总兵麽？（生）然也。（付）㕶！圣上道他屡建大功，不日就要旌奬他。他为人极好，时常送礼与严府，带挈学生都是有的。（生）吓！难道送礼物的就是好人？（付）吓，吓，但不知老先所奏他何事？（生）他按兵不举，交通马市，叛逆显然，岂容不奏？老先难道不知？（付）老先，你又来多事了！如今为官的只要保全自己的爵禄，那些閒事，管他则甚！（生）咳！赵老先！你说那里话来！我杨继盛呵！
【高阳台】性秉钢坚。
（付）钢坚两字谁不要学？只是学不来吓！（生）
心贞冰洁岂因五斗腰折？只为当道豺狼无人抗疏能说。（付）差别，却衣冻死诚细事，羡昔日郭家金穴！
杨老先，你要尽忠呵？
只怕你慕虚名，空言无补，笑伊愚拙！
（生）怎麽倒说下官愚拙起来？（付）也罢，待学生与老先打个关节如何？（生）什麽叫做关节？（付）这些还不晓得？今夜待学生灯下修书一封，差一心腹之人星夜赶到仇总兵那里，说老先此本如此如此利害，着他多送些金帛与老先。此本不要上罢。（生）咳！莫说是金帛，就是三公六位，我杨继盛此心断易不转！
【前腔】轰烈六尺微躯，一腔忠义，肯使行亏名缺！
（付）老先，你虽不为利，也要避害。仇总兵与严府往来，此本一上，若圣上准了，不必言矣；倘若不准，也不好说得。（生）就讲何妨？（付）只怕投鼠不着，反伤其器；画虎不成，反类其狗。那时悔之晚矣！（生）咳！你说那里话来！我杨继盛就死呵！
也是为国捐躯，何虑着粉韲骸骨！（付）迂阔，为臣岂必烹五鼎？笑狂直比干宗绝。〔杨老先，〕你急回头，休思逆耳，漫劳饶舌。（生）
【尾】封章明日朝金阙，从头细将奸佞别。
（付）咳！老先吓老先！
只怕你未信君心，我也空自说。
（丑上）住着。啓爷：严府差人请爷议事。（付）知道了。吓！老先，严府差人请我议事，不得奉陪了。（生）你念念不忘严府，恐被他人笑駡！（付）老先吓！笑駡由他笑駡，好官我自为之。（生）性秉钢强坚似铁。（付）何须苦把寃仇结？（生走介）安得上方斩马剑，𠲔！管敎杀却佞臣头！（生下）
（付）老先请了。学生得罪。恕不送了，恕不送了。（丑）请了，请了。（付）𠳶！狗才，你怎麽与我请了请了？没规矩！（丑）杨老爷去子半日哉，老爷只管𠍽请了请了？小人奉陪哉那。（付）他去了麽？（丑）他去子半日哉。（付）他去时可曾说什麽？（丑）他说：安得上方斩马剑，管敎杀却佞臣头！（付）吓！他是这等说麽？𠮾！呀呀！杨继盛这狗畜生！买乾鱼放生，不知死活！不是我老赵夸口说，只消把嘴来在严府面前活动活动，管敎你这忠臣头唂㖨唂㖨滚将下来！（丑）老爷，凡事不可预料。倘然圣上准了他的本，封了他大大的官儿，老爷要吃他的亏了。（付）这小厮倒有远虑。倘若圣上封了他大大的官儿，我就掇转身来，就像奉承严府一般，难道也来怪我不成？（丑）好便好，只是老爷太势利了些。（付）当今时世，全靠势利为先。我老爷就做个势利头儿，有何不可？正是：富贵不可测，时世须当识。（丑）老爷，人前撒个屁，也要看风色。（付）贼卵喜个！看𠍽风色！打轿，打轿！三十大毛板，寄了，寄了！打轿，打轿！（付）吓。（下）
鸣凤记 河套
（众引外上）
【引】官居台鼎，广集忠良同辅政。漫忧朔漠有王庭，还惧朝廷添奸佞。
愁脉脉，忍见塞鸿飞北阙。傍午羽书盈案积，闷怀堆几尺。不惮汗流终日，岂作中书伴食？咳！朝内奸雄除不得，谁人仝着力？我夏言志存报国，力恢河套，前日差都御史曾铣督兵前去，幸他纪律严明，谋猷克固，可谓文武全才。怎奈仇鸾这厮按兵负固，不肯发兵相助。曾铣屡请援兵，又被那丁汝夔等以固守城池为词。我想若再不救援，则前功尽弃。我知道吓，那严嵩怪我老臣执政，又忌曾铣成功，致令边将损兵，英雄丧气，如何是好？我今日邀请老成众官商议，且看那严嵩议论如何。官儿。（丑）有。（外）各位老爷请到的么？（丑）请到的。（外）到时通报。（丑）晓得。（小生上）
【引】边城尘土暗沧凕，勒石燕然未有人。（末上接）漫劳台阁费经纶，补衮分忧志可矜。
（小生）下官礼部尙书吕本是也。（末）下官左都御史周用是也。（合）夏太师相招，一仝进见。（丑）吕周二位老爷到。（小生，末）老太师。（外）救时无善政。（小生）坐鎭有清风。（外）愿借匡扶力。（众）仝收击楫功。（外）请坐。（小生，末）不敢。（杂引净上）
【引】亲臣密迩佐明君，顺旨承颜称上心。
（付）严爷到。（众）太师请。（净）列位请。（众）不敢。（净）占了。（杂）到仪门。（外迎介）（净）老太师。（外）介溪公。（净）学生有事来迟，仰祈恕罪。（外）介溪公释政而来，足叨盛情。（众见礼介）老太师。（净）列公劳待了。（众）学生辈理应伺候。（外）官儿，各位老爷都齐了么？（丑）还有兵部大堂丁老爷未到。（外）再去邀。（净）住了。（丑）吓。（净）老太师，可是那兵部丁本立么？（外）正是。（净）学生委他点盘军器去了。（外）今日可来么？（净）只怕不得进谒，望太师恕罪。（外）今日是他职分之事，也该来议一议纔是。（净）不知老太师呼唤，学生委之在前，所以不能进见。那军器也是要紧的，望老太师恕了他的罪罢。（外）旣是介溪公有所委托，--官儿。（杂）吓。（外）不消去邀了。（净）多谢老太师。（放茶介）吾等蒙老太师见召，不知有何台谕？（外）介溪公还不知那敌人犯边，烽烟不息，督臣待救，帷幄无谋，皆你我两人之罪，如何是好？（净）元来为此么？列公请。（众）老太师请。（净）大家仝议。（众）不敢。（净）占了。老太师听启：那边寇跳梁，自古有之，三皇不能化诲，五帝不能惩督；故汉室和亲，唐家纳币，典午当衰，五胡云扰，靖康失计，二帝蒙尘。覩此虎狼之威，终是犬羊之类。今日之祸，必是枭悍守臣不从朝命，效甘延寿之开边，慕冯奉世之生事，致使北骑长驱，西戎犯顺。然小丑盗弄潢池，终无能为也。（外）为今之计，便怎么？（净）为今之计，不过戒令将士，固守城池为上；若使恋战贪功，必致丧师辱国，所谓明先王荒服之道，峻四夷出入之防而已。老太师以为何如？（外）介溪公差矣。先王守在四夷，谓彼此各有界限，王者不治夷狄，谓华夷不可相亲。未闻中国沦丧，置而不较者。故石敬塘献地契丹，骂名万代；金国主捐燕蒙古，遗臭千年。况此河套沃野千里，我祖宗披荆带棘，开创何难？今到子孙，束手闭门，委弃甚易。赤子苍头，皆为左袵；玉容粉面，尽弃沙尘；迢迢古道积横尸，凛凛朔风飘怨血：此诚我臣子所不忍见闻者。齐襄仅春秋之一国，尙然复九世之仇；贾谊为洛阳之少年，犹思系单于之颈。我和你堂堂天朝，落落宰相，固灭此而后朝食，乃甘于丧师失地，使天下后世将谓你我为何如人也？介溪公请自三思。（净笑介）老太师议得极是。列位，还有一说。（众）是。（净）大抵建功立业，也要度德量力。赵有李牧，匈奴不敢犯边；蜀有孔明，南人不敢复反。苟非其人，必难成事。况河套之失，咎在前人，与我辈何与吓？列公，如今旣没于北地，卽为朔漠之乡，得其人不足臣，得其地不足守。故牛僧孺不受悉怛，贾捐之请弃珠崖，古人所为，必有定见。况我国家四海尽属版图，何在弹丸黑子？百万日增户口，那须屑尔苍生？若追踰垣之贼，必引斩关之盗。那曾铣不过是白面书生，未娴军旅，前旣轻为以取其败，岂可重发而丧其功？（外）依公处之，如何高见呢？（净）依我处之：必须先斩曾铣，强寇不攻自退。（外）咳！介溪，你如此说来，南朝可谓无人矣！大抵子不能为亲成家，卽为不孝；臣不能为君开国，卽为不忠。故献纳二字，富弼强争；睢阳一城，张巡死守。忠臣贤将，何代无之？顾用与不用耳。道济若存，胡马岂容南牧？李纲见用，赵家岂至北辕？若中有忌功之臣，则外无建奇之将。卢𣏌用而怀光叛，秦桧相而岳公死，岂非孤忠被诬之故欤？今曾铣有乐羊子之忠，未免谤书一箧；仇鸾有姚令言之悍，反加锡命三章。咳！介溪吓，忠邪莫辨，用舍不明，时事可知矣！罢！我老臣不能调玉烛于光天，岂忍见铜驼于荆棘？明日奏过圣上，亲总六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净）还请再议。（外）不必再议！不必再议！（众）老太师请息怒。（净）老太师，你何须如此着恼？自古顺天者存，逆天者亡。皇上久厌兵革，方与邵眞人打延熙万寿清醮；老太师执意要兴兵，可不先逆了天了？（外）列公，听他言语，就见心迹。正所谓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皇上修眞打醮，必是小人导之。（净背）这个小人也小得过。（外）吓！如此说来，你就是闭门修斋的王钦若了！（净笑介）阿呀！哈，哈，哈！修眞打醮，这是圣意，与我何干？把我比做王钦若！罢，我甘心认做王钦若！只是老太师也不该谤毁明君。（外怒介）
【端正好】恁道俺谤明君，违天命；不知是那一个谄佞公卿把君权侮弄，将朝纲紊，间阻了忠勋！
（净）间阻了朝廷何事？（外）
俺这里扑登登按不住心头忿！
（众）老太师请息怒。（外）
效微忱，拚死捐生，做不得拂须参政！待要对天朝明询，干君听。
（净）我和你仝为宰辅，只是未达一间耳，也不要太欺了人。（外）
【倘秀才】俺这里持身刚正，说什么太欺人！谁知是你们价作衅？俺和你矢天日辨个忠诚。俺待学会澶渊提着过河兵，俺待学擒元济安着淮蔡民！祇怕那金瓯破损！〔你不救那曾铣呵，〕却不道檀道济坏了长城！
（众）足见老太师忠君为国之心。（外）
俺只是一心分破帝王忧，两条眉锁江山恨！〔列公，〕只看俺两鬓星星。
（净）老太师不消说得是个忠臣。如今大家在此，那个是奸臣呢？（外）只你是奸臣！（净）我那些儿奸处呢？（外）你还说不奸！（净）奸在那里？（外）
【滚绣球】你辟私门贿赂行。
（净）那科道官怎容得我？（外）
半朝臣，皆从顺。
（净冷笑）好个皆从顺！（外）
你狼呑虎噬，伤残了万民百姓，害得那有功臣百事无成，你是个老秦丞再生，奸佞！
（净冷笑）又是秦桧，又是秦桧！哈，哈，哈！何苦，何苦！（外）
私寝边兵，迎合着君王性，何异那守天雄束手无门？
（末）老太师请息怒，严太师必无此心。（外）
只敎你一时富贵如朝露，万古奸回遗臭名！仔细评论！
（净）列公，你听他自己比做裴晋公寇莱公；把我比做王钦若，又是秦桧，敎我也没分身处。罢，我奸臣且退，让你忠臣多做几年。正是：要为匿怨求名士。（众）老太师请息怒。（净）列公，你听他把我如此光景，敎我那里当得起？（众）不必动怒。请了。（净）罢！权作呑声忍气人。（下）
（众）严太师去了。（外）这奸雄竟自去了？列公，那曾铣有何罪过，就该处斩么？（众）便是。（外）我明日亲自面君，先除奸佞，然后兴师。（众）老太师，自古道：『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忍耐些罢。（外）咳！列公，还不晓得我夏言平生刚介么？倘有不虞，何惜一死？
【尾】猛拚舍着残生命，不学他腼觍依回苟禄人！接踵奸雄与日增，翘首边尘何日清？怕听嘶风胡马鸣，忍见中原战血腥？谁犯龙颜愿剖心？谁向燕山去勒铭？追想高皇万苦辛！〔只是可惜吓！〕二百年基业无人整。将俺赤惺惺一片丹心化成灰烬！
筹边无计问如何。（末）忠佞由来是两途。（小生）酒逢知己千杯少。（合）老太师，那话不投机半句多。（外）咳！明日老夫面奏皇上，待我亲自领六师出征便了。（众）老太师高年，还须仔细斟酌斟酌。请了。（下）
据《审音鉴古录》记述：严嵩被夏言激怒后有三笑，这三笑准确地表现人物心理变化过程。初为“海底雷鸣”，这是气急的反常，叫做“懑”；再为“巨风击浪”，是发泄的高潮，叫做“发”；三为“鱼跃波花”，这是余怒的散射，叫做“收”。（参考陆萼庭《昆剧演出史稿·第四章·折子戏的光芒》）
清·侯方域《马伶传》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着。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
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𤞑𤞑云。
明末演《鸣凤记》，犹今日演现代戏，这一种亲近感非一般剧目可比。据清人焦循《剧说·卷三》记载：“相传：《鸣凤》……词初成时，命优人演之，邀县令同观。令变色起谢，欲亟去。弇州徐出邸抄示之曰：‘嵩父子已败矣。’乃终宴。”观侯方域《马伶传》，此剧在当时舞台上，风头甚至盖过“荆刘拜杀”等经典剧目。
马伶所擅演为严嵩一角，察之于《缀白裘》，有三集所收《严寿》和四集中的《河套》。侯文所言则特指《河套》一出。盖《严寿》情节较为简单，严嵩地位立出场众人之上，一味作威作福则可。《河套》一出，此时夏言资历犹高于严嵩(见《辞阁》，夏言自述：“官居九棘之尊，位列三公之首”，)，此时严嵩虽不卖夏言的帐，但在气势和言辞上犹得稍让（《河套》中严嵩初见夏言犹自称“学生”）。故先是阳奉阴违，辞卑意亢。随着矛盾冲突加剧，终于拉下面皮硬杠，这前恭后倨的时机和分寸感都要拿捏得当，且要向观众交待明白，演员要演出这一角色的神情气韵确实不易。
鸣凤记 夏驿
（净驿子随生上）
【玩仙灯】铁面鱼头，骨鲠志难酬。叹神龙暂居涸薮，万里孤臣似风飘柳。只恐这手足皆疲，股肱非旧！
一封朝奏九重城，夕贬宜山万裡程。折指不忘匡济手，丹心还是股肱臣。睁怒目，切朱唇，常怀按剑上彤庭。有朝感悟君王圣，把那误国奸臣一扫清！我杨继盛只为劾奏仇鸾，却被奸臣威逼，问官将我手指桚折，胫骨夹损，必欲置我于死地。幸蒙皇上薄赐降谪，贬我为口外边城典史，又被当道不容，改为广西宜山驿驿丞。数月之间，奔走一万五千馀裡，孤身到此，不觉踰年。幸喜上司知我是个谪官，不必往来迎送；只是遐想朝中权臣奸党，终为国患。近日有人传说夏太师亦被严嵩诬陷，监禁在狱，不日就要处斩。且住，我想自古至今，并无首相典刑之理，未足为信；纵有此事，难道朝中再无一人保救元老？咳！但我官卑职小，未见朝报，是以怏怏于心。今日閒暇，不免到驿前走走。驿子，驿子！𠲔！（淨）有。（生）你在那里睡了麽？（淨）没有睡吓。（生）来扶我到驿前走走。（淨）老爷个脚不便，坐坐罢。（生）我今日好些了。（淨）吓。（扶生走介）（生）吓！地下也不扫一扫。（淨）吓！第二个！老爷说，地下为𠍽弗打扫打扫，阿是要㕶单吃饭！分付个哉。（生）这些人在那边做什麽？（淨）这些人多在那里骨牌𥕱和。（生）胡说！这是上司来往的所在，容留闲人在此赌钱！拿过来打这厮！（淨）呔！老爷来捉哉！捉！捉！捉！弗要走，拿两个头来咭，那纔奔散哉！（生）扶我进去。（淨）是哉。（生坐介）过来，有朝报买一本来。（淨）老爷，这里只有烧饼，油煠鬼，没有潮糕卖的。（生）是朝报吓。（淨）朝报吓？是哉？阿是像书能介一本看个吓？（生）正是。（淨）容易，等我去抢一本来。（生）胡说！拿钱买！（淨）吓！拿钱买（生）来。（淨）又是什麽？（生）你到驿前去看，如有京中人，唤一个来。（淨）老爷，要京东人事做𠍽？（生）狗才！京里人吓。（淨）吓！京里人就叫做京东人，晓得了。（下）（老旦夏夫人，外解差，付管家婆上）（外）老夫人走吓。（老旦）
【引】远路风霜催老朽，长途顚沛多忧。
（外）老夫人，这里是宜山驿了；闻得兵部杨爷谪贬在此，待我进去讨个脚力前去也好。（老旦）这也使得。（外）管家婆，你同老夫人在那边马台上坐坐，待我进去。（付）是哉。（旦，老旦下）（外）那边有个人，想是驿子。吓！驿子，驿子。（淨）呸！胡桃阿弗见，𠍽个栗子！（外）这里可是兵部杨爷在此麽？（淨）正是。你问哩做𠍽了？（外）你去说声，京中人要见。（淨看外笑介）（外）为什麽？这个人想是痴的麽？（淨）你就是京中人？（外）正是。（淨）好极！好极！我们老爷正想一个丁冬人顽顽。住厾，等我进去说。（外）就出来。（淨）老爷拉囉裡？老爷拉囉裡？（生）什麽好笑？（淨）老爷要个丁冬，就有个丁冬人在外。（生）有了京中人了？（淨）正是。（生）着他进来。（淨）吓。京中人呢？（外）在这里。（淨）叫你进去。（外进介）杨爷在上，小的叩头。（生）起来。（淨）起来，起来。（生）你是何处人？那里认得我来？（外）小的是刑部典差，在京曾伏侍杨爷过的。（生）吓，吓，吓。如今解那个在此？（外）夏老夫人。（生）那个夏老夫人？（外）就是当朝夏太师的老夫人。（生）住了！你可晓得夏太师怎麽样了？（外）老爷，你还不晓得麽？夏太师为军国重情，圣上将他处斩了！（生）吓！夏太师竟处斩了！阿呀！（顿足痛介）嗄唷！嗄唷！（淨）阿呀！老爷，老爷！——呸！㕶个人痴个𠍽！我裡老爷个金头银金盔金子了刁𣬼厾个，难间还钱肉起来哉。（外）杨爷醒来！杨爷醒来！（生）阿呀！罢了！罢了！（淨）罢了！罢了！（生）解官，如今老夫人解到那里去？（外）到广西全州去。（生）如今老夫人呢？（外）在驿前。（生）快请。说我出来。（外）是。老夫人有请。（付，老旦上）你见过了麽？（外）见过了。杨爷相请。（生）老夫人请。（老旦）大人请。（生）老夫人请上，下官有一拜。（老旦）大人请上，老身也有一拜。（生）仙鸾仪范，何期邂逅关西！（老旦）司马威名，岂意遭逢客邸！（生）不知老夫人到来，只合远接，接待不週，望乞恕罪。（老旦）岂敢。（生）请坐。驿子，看坐来。（淨）吓！（反摆椅介）（生）这样摆。（淨背摆介）（生）𠲔！狗才！那样摆。（付）㕶个个人，交椅弗会摆个来。（淨）我及要摆个哉。（生）请坐。（老旦）有坐。（生）解官，你到外厢去坐坐。（外）杨爷，老夫人在此，欲求杨爷个脚力。（生）不消你说，我自有道理。驿子，领解官外厢酒饭。（外）多谢杨爷。（淨）解官已里坐，要吃烟嚜马屎里有火拉厾。（外下）（生）驿子。（淨）有。（生）吩咐备饭。（淨）吓。（走介）（生）来！（淨）吓。（生）丰盛些。两桌：解官那里一桌，老夫人那里一桌。（淨）吓。（下）（生）吓！老夫人，老太师为何遭此大变？这也是罕闻！（老旦）大人吓，一言难尽！（生）请道其详。（老旦）
【宜春令】我夫主刚过柔。
（生）刚介乃立朝之本，有何不可？（老旦）
为权奸攅成寇仇。
（生）难道朝中竟无一人保救元老麽？（老旦）
青蝇未聚毫端，无计祈天佑。
（生）老太师已死，一家骨肉多拆散了？（老旦）
飘零，我世泽箕裘。
（生）老夫人所得何罪，受此风霜？（老旦）
风波，我暮年箕箒。
（生）这奸贼果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合）
这寃情石烂难忘，海枯不朽！（生）
【前腔】听伊语，知遇仇。〔不要说是亲受其祸，〕使人闻，心伤眉皱！〔老太师呵，〕暮龄遭难，况无令子承君后！〔老夫人，〕你本是天上鸾凰，今日里反做了风中尘垢！（合）这寃情石烂难忘，海枯不朽！
（生）老夫人，你此去广西，乃荆蛮之地，不比江南富贵之鄕，况举目无亲，恐难存活。（老旦）这便怎麽处？（生）吓！有了。下官有一故人，姓张，名翀，原籍马平人氏。前年在京中鄕试，因与下官相厚，此人平生好义，决不失信于我。况马平相近泉州，待我修书一封，将老夫人托他週济。他也仰老太师山斗之望，又与下官金石之交。老夫人到彼，且暂住几时，待等天恩大赦，必有还鄕之日也。（老旦）多谢大人。（淨上）饭完了。（生）请老夫人后堂小饭，待下官修起书来。（老旦）多谢。难中一纸书，胜似千金惠！（淨）老亲娘，㕶筛筛酒。老夫人吃过子，㕶就吃子饭罢。（付）晓得哉。（下）
（生）驿子，老夫人那里可丰麽？（淨）十六样。（生）那十六样？（淨）肉哉哟，鱼，鸡，肉圆，鱼汤，鸡肫肝。（生）六样吓。（淨）还有韭菜，炒鸭蛋，算子十样，阿是十六样吓？（生）解官那里呢？（淨）六样头。（生）那六样？（淨）白切肉，小炒肉，酱汁肉，肉汤滚豆腐，还有沸带拐。（生）这是怎麽说？（淨）肺搭子拐头哉哪。（生）胡说！你去取我俸银五两三钱：五两一大封，三钱一小封。（淨）吓。（走介）（生）走来！你可明白麽？（淨）晓得个哉，五两三钱一大封。（生）蠢才！五两一大封，三钱另外一小封。（淨）是了。（走介）（生）来。（淨）吓。（生）小轿两乘，官马一匹。（淨）老爷，亦是𠍽个上司到哉了？（生）送夏老夫人全州去。（淨）囉个𠍽夏老夫人？（生）就是里边的。（淨）阿是里向吃饭个老亲娘？（生）𠲔！夏老夫人。（淨）介嚜无得。（生）怎麽说没有？（淨）我裡驿里个马要伺候上任，有兴头官府个，个样人，让哩走走罢哉。（生）𠳶！狗才！你但知锦上添花，我老爷偏喜的雪中送炭！什麽有兴头没兴头！看板子来，打这势利小人！（淨）吓！老爷打人哉，拿介一百块竹丬出来。老爷，要打囉个？（生）打你这势利小人！（淨）要打我吓？只好我自家拿子竹丬打自家个哉。啐出来！轿马亦弗是我个，搭哩瞎争𠍽？落得做人情。（下）
（生）势利小人！什麽有兴头没兴头！（写介）
【一封书】京师忆旧游，遇相知，信义周。
不想别后两年，京中有此大变。
元臣陷死囚。痛全家，徙远流。佐命忠勳应可惜，莫逆深交更转求。到全州，望容优，存没沾恩感不休！
侍生杨继盛顿首拜。鹤楼张先生厚契门下。（淨上）五两三钱有了。（生）老夫人用饭完了麽？（淨）吃完子半日哉。（生）请老夫人。（淨）老夫人有请。
（付，老旦上）自怜送别无杯酒，须信阳关有故人。多谢大人。（生）因在驿中，多多有慢。（老旦）好说。（外）多谢杨爷赐饭。（生）有慢你。老夫人在上，下官位卑禄薄，聊具白银五两，少助路途之费。（老旦）重蒙华翰，如锡百朋。这厚礼决不敢受。（生）老夫人，患难之中，不必推辞。管家婆请收了。（老旦）如此，多谢大人。（生）好说。解官，这是书一封，你到了马平县，进东门大街，问鹤楼张相公，前年已进鄕科，送老夫人到彼，早晚要把他看顾。（外）晓得。（生）还有一个小意思，你路上买茶吃。（外）赐饭不当，怎敢又受老爷厚赏？（淨）谢子一声走罢哉喂。（生）可曾拿？（外）没有。（淨）去罢哉喂。（生）𠳶！方纔这个小意思呢？（淨）像是哩拿个哉。（生）𠳶！狗才！（淨）吓！拉裡革裡，忘记哉。（老旦）吿辞了。骨肉飘零实可伤。（生）驿中邂逅意徬徨。（老旦）一时忠义相悲怆。（生）千载芳名共勒章！吩咐打轿。（老旦，付下）
（生）解官，有一匹马你骑了去。老夫人是年老之人，在路小心照管。我和你在京中自有相会之日。（外）多谢杨爷。（下）（生）解官转来。（淨）解官转来，老爷还有说话来。（外上）老爷有何吩咐？（生）那张相公是春元，有旗扁，好问的。（淨）卖春联个。（生）狗才！只管溷闹！（下）（外下）
（小生上）惯报陞迁事，能传机密情。来此已是宜山驿了。呔！驿子，驿子。（淨）来哉，来哉。今朝好忙吓，亦是𠍽人？（小生）报去，说京中人要见。（淨）住厾，住厾。老爷，老爷。（生上）做什麽？（淨）又是五两三钱头。（生）这怎麽说？（淨）又是一个京东人要见。（生）着他进来。（淨）吓！京东人，京东人呢？（小生）在这里。（淨）老爷叫㕶进去。（小生）老爷在上，京报人叩头。（生）报何事？（小生）报老爷高陞兵部武选司。有京报呈上。（生）取上来。（看介）卽今仇鸾造反，圣上思念杨继盛前言非谬，合当起用，特陞兵部武选司员外郞之职，星夜赴京。奉圣旨。是这等说。那仇鸾拿下了麽？（小生）拿下了。（生）好！有天理！驿子，赏他一两银子。（小生）谢爷赏。（下）（淨）喂！第二个，老爷高陞子兵部哉，快点收拾马船，多叫星人发行李吓。（生）驿子，你在那里叫什麽？（淨）吩咐备办轿马船隻送老爷。（生）不用，我只一肩行李，就要起身的。（淨）弗用？介嚜小人磕头。（生）做什麽？（淨）老爷高陞，小人磕头。（生）吓！你在此伏侍我辛苦，要讨赏吓？（淨）弗。小人磕头。（生）你随我进来，赏你三——（淨）多谢老爷。（生）赏你三分银子。（下）（淨）啐出来！特地磕子一阵头，他说：『伏侍我辛苦了，赏你三——』我卽道三两㖸，囉裡晓得倒说道赏你三分银子？只怕个三分银子还要八折，只得二分四釐厾来。（下）
写本
（生上）
【缑山月】天步有乘除，仕路如反掌。豺狼盈帝里，笔剑须诛攘。
年宦兴落风尘，事业晓云轻。昨将旧冠重整，义气满乾坤。悲凄楚，羡温生，笑阳城，万言时事，千古高风，一片丹心。我杨继盛向为谏阻马市，谪贬万里边城，今因仇贼奸谋败露，圣上道下官前言不谬，钦升孤臣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郞之职。窃喜不死逆鸾之手，以为万幸。而又转迁如此之速，则自今以往之年，皆圣上再生之身；自今以往之官，皆圣上特赐之恩也。旣然感激天恩，敢不舍身图报？目今蜥蜴虽除，虎狼入室。严嵩父子秉政弄权，妒贤嫉能，诛戮上干首相；卖官鬵爵，取利下尽锱铢；以刑余为腹心，招羣奸为子弟：若不早除贼党，必至大害忠良。向日王宗茂徐学诗沈练等虽常劾奏，不过止言其贪污而已。若其大逆无道，圣明尙在未知。下官目覩其奸，岂容坐视？今晚就此灯下草成奏章，明早上渎天听。倘蒙见准，朝野肃清，在此一本也。咳！这贼臣僭窃多端，正所谓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一幅有限的奏章，叫我如何写得尽吓！
【解三酲】恨权臣协谋助党专朝政，顚覆干纲。我写不出他滔天的深罪样，写不出他欺罔的暗中肠！
他罪恶多端，叫我从那一头写起？吓，有了！
我只写他一门六贵同生乱，更兼他四海交通货利场。还思想，毕竟是衷情剀切，面诉君王。
（作手疼介）呀！我这手指向被问官桚坏，不免有些伤损，纔写得数行，就疼痛起来。嗳，莫说疼痛，我杨继盛就死何惜！
【前腔】叹孤臣沟渠誓丧，祇为那元恶猖狂。
我杨继盛虽非谏官，若我不言，再无人言矣。
怪当朝谁肯攀廷槛？又谁个敢牵裳？
奇怪，又写得两行，这手指就流血起来。咳！且由他！
我一心要展擎天手，管不得十指淋漓血染章。还思想：
此本一上，不要说是言言剀切。
只须这泪痕血迹，感动君王。
（内作鬼声介）吓！好奇怪！四面绝无人声，是什么响？敢是鬼声？
【太师引】细推详，这是谁作响？我心中自忖量。
我晓得了，也不是什么鬼，敢是我祖宗的亡灵，恐我有祸，敎我不要上这本吓。
敢是我亡亲垂念？
我那祖宗，但愿你子孙做得个忠臣孝子：
须敎你万古称扬。
大抵覆宗绝嗣，也是个大数。
何虑着宗支沦丧？
吓祖宗吓祖宗！你不要叫了。
纵然你哀鸣千状。〔我此心断易不转。〕怎阻我笔底锋芒？〔我杨继盛今日就死，〕也强如李斯夷族赵高亡。
（鬼上介）（生）呀！不惟闻其声，抑且见其形。
【前腔】这是幽冥谁劣像？〔你今在此现形呵，〕似敎我封章勿上。〔你虽然如此，〕怎当我戆言方壮？〔你去罢，〕休得要在此恓惶。〔我晓得了，你也不是什么鬼，〕想是我忠魂游荡。〔我就死呵，〕也须做厉鬼顚狂。〔人生在世，左右一死。〕生如寄，死谁曰难？须知道安金藏剖腹屠肠！
（鬼灭灯下）（生）丫环。小厮。（旦上）
【生查子】良人素秉忠，封事频频上。清夜漫劳神，幽阃添悲怆。
（生见介）呀，原来是夫人。为何秉烛而来？（旦）此际已将半夜，丫环们俱已睡熟。妾闻相公在此喧嚷，故特秉烛而来。（生）吓，夫人，好奇怪。下官方纔在此写本，忽听得四面潜作鬼声；少顷，灯下现出一鬼，披发赤身，满面流血，似有悲切之状，竟把灯儿打灭去了。（旦）此事奇怪，恐非吉兆。请问相公在此写何奏章？（生）此乃国家大事，非夫人辈所宜知，问他怎的？（旦）妾闻皋夔稷契优游无事，谓之良臣；龙逢比干因谏而死，谓之忠臣。妾愿相公为良臣，不愿相公为忠臣。（生）夫人，忠良本无二理，顾身之遇与不遇耳。皋夔稷契遭逢尧舜，故得吁咈一堂；设使当龙逢比干之时，敢不竭忠尽谏？（旦）妾闻君子见几，达人知命。陈平不为王陵之戆，卒至安刘；仁杰不为遂良之直，终能祚唐。王章杀身，忤王凤也；邺侯寄馆，避元载也。况相公职非谏官，事在得已，纵然要做忠臣，养其身以有待如何？
（生）夫人，食人之禄，当分人之忧。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吕奉先为国而杀董卓，郑虎臣为民而诛似道。匹夫尙然有志，臣子岂容无为？我自草茅韦布之时，常恨不能见用；今见用矣，犹曰彼非吾职而不言，是终无可言之日也。况今言路诸臣，不过杜钦谷永者流，摭拾浮词以塞责耳。若我坐视，元奸大恶，岂能剪除？（旦）呀，察言观色，洞见其衷。相公，此本莫非要劾严老么？（生）然也。（旦）呀，相公吓，妾闻投鼠必忌其器，毁椟恐伤其珠。严老宠固君心，贿通内监，夏太师且受其殃，曾御史并遭其毒。今上旣信他大诈若忠，必罪你居下讪上。倘触犯天颜，恐祸有不测。鬼形悲泣，未必无为。相公请自三思。（生）夫人，难道你还不知我生平心迹么？贪生害义，卽非烈丈夫；杀身成仁，纔是奇男子。况为臣死忠，乃职之分。今日之本，我非侥幸不死，沽名干誉；多将颈血溅地，感悟君心。倘能剪除逆贼，得与夏曾二公报仇，我杨继盛就丧九泉亦瞑目矣。夫人何必苦苦相劝？（旦）相公坚执如此，恐我夫妇死无葬身之地矣！
【啄木儿】听哀告，说审详。自古从容就死难。念曾公忠义遭伤，痛夏老元宰受殃。看满朝密张罗雉网，前车已覆须明鉴。〔相公，你休得要〕无益轻生绝大纲。（生）
【前腔】〔夫人，〕你何须泣？不用伤。论臣道，须当要扶纲植常。我骂贼舌，不愧常山；杀贼鬼，何怯睢阳？事君致身当死难。〔夫人，〕你休将儿女情牵绊。〔大丈夫在世呵〕也须要烈烈轰轰做一场！（旦）
【三段子】你此心何壮？矻睁睁，铜肝铁肠。我这苦怎当？哭哀哀，儿啼女伤。（生）〔夫人，〕譬如𣏌梁战死沙场上，其妻哀哭长城丧。却不道千载贤愚总归黄壤！（旦）
【归朝欢】儿夫的，儿夫的，节重义刚，顿忘了终身依仰。从今后，从今后，未卜存亡。是伊家自贻祸灾，倩谁祈禳？（生）我明朝碎首君前抗。〔夫人，我死之后，〕将我尸骸暴露休埋葬。
（旦）却是为何？（生）古人自以为不能进贤退不肖，旣死犹以尸谏。我杨继盛呵：
须把我义骨忠魂渎上苍！
赤心为国进忠言。（旦）相公，你休触天威犯御颜。（生）此去好凭三寸舌。（旦扯介）相公，还是不要上的好。（生）放手！𠲔！再来不値半文钱！（下）（旦）阿呀！相公吓！
【哭相思】今宵不听妻言语，来朝只恐祸临身。
（悲下）
鲁迅《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他们有确信，不自欺；他们在前仆后继的战斗，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大家所知道罢了。”
剧中的杨继盛决意上书，有“三不顾“：一是不顾受伤的手指血流不止；二是不顾亡灵劝阻；三是不顾妻子苦谏。即：不惜身、不念祖、不恤家。为正义非止舍身、而且还要舍家、舍宗庙。这在封建宗族社会的历史背景下，其所作牺牲更大于个人的献身。
斩杨
（杂扮小军，净，丑，刽子引外上）
【粉蝶儿】朔雪翩翩，看彤云布密，四郊飞遍。听金门上命初传，把忠良如草菅，有言难辨！
执笏垂绅满帝京，谁人能扫宇寰清？权奸未灭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衿！下官锦衣卫都指挥陆炳是也。昨奉圣旨着我监斩杨继盛。下官自从职掌锦衣二十余年，不知拿问了多少官员，羣臣虽尝劾奏，未有如杨椒山之激切；皇上虽常责问，未有竟至典刑之理。咳！杨椒山，你却是寻差了对头了！今早内监口传圣旨道：『如有大小官员奏免杨继盛者，一同处斩。』这是杨公无可生之路也！咳！椒山吓！夏太师尙且不免，何况于汝乎！今日你浑身有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了。（净，丑）刽子手献刀。（外）杨爷绑下了么？（净，丑）绑下了。（净，丑押生上）
【引】浩气冲天，为厉鬼，必杀权奸！
（众）杨爷绑下了。（外）椒山公吓椒山公！着甚来由受此极刑？
【耍孩儿】囹圄桎梏皆天谴，把事付东流，休叹寃。你忠肝义胆眞堪羡！边城万里方遭贬，又叹今日兵曹又受顚！少微月犯多灾变。你本是皇朝柱石，埋没在相府尘烟！
（小生，末上）靴尖踢倒凤凰楼，怒气冲开鹦鹉洲。海天寃忿凭谁诉？太白旗悬忠义头！（小生）下官礼科给事中吴伦是也。（末）下官监察御史王麟是也。今日杨年兄典刑，特来与他永诀。（众）科道老爷到了。（外接介）（小生，末）大人生杀在手，可谓有权。（外）感慨在心，不得已也。请问二位可曾保救椒山公么？（小生，末）圣旨旣出，谁敢再奏？此来只为同年之谊，少尽别情而已。（外）椒山在皂纛旗下。（小生，末）杨年兄在那里？呀！我那年兄吓！你今日死得好不明白也！
【前腔】念吾兄节义全，众流中，独挺然。岁寒松柏当朝选，忠良要剖葵心献。又折槛无功反受寃，呑却鱼肠剑。俺非是江州司马，也落得泪湿青衫！
（小生）年兄，小弟有挽诗二首，以备吾兄他日青史之助。（诵诗介）食禄分忧士，怜君独处难。囊头追孟博，齿舌继常山。雪映心犹热，风吹骨愈香。此心千古恨，挥泪洒斜阳！（末）小弟次韵二首，表兄忠烈。食禄分忧士，从容就死难。心怀呑瀚海，义气压衡山。魂断关河杳，名存草木香。丈夫无别泪，含笑赴云阳！（生）多蒙谬赞。但我死不足以塞责，终无益于朝廷。天下事尙可为，二兄好为之。（小生，末）就此拜别。
【哭相思】见君且敛湘江泪，恐怕愁人速断魂。
（下）（旦内）阿呀！好苦吓！（众）杨宜人来了。 㗣！闲人闪开！（旦上）
【引】奈何！奈何！我儿夫衔寃负屈！
相公在那里？（众）在皂纛旗下。（旦）相公在那里？（哭介）
【山坡羊】你看面生尘，蓬头垢面。苦杀我夫妻分散，闪得我心如箭攒！〔相公，我见你绳穿索绑，〕我恨不能代死从奴愿！
相公，你今日典刑，本该带你孩儿出来永诀一番；但我今日到此，存亡未卜，以后虽有一陌纸钱，无人烧化。我只带得一杯水酒在此。阿呀！相公吓！
我记昔年曾将酒合欢。
（奉生吃，生吐介）王命在身，何暇飮酒？（旦）
谁知今日残酒永诀恩情断！
相公，你那晚写本之时，妾身何等苦劝？你道妇人之言不可听信，到今日里呵！
为一点忠心，竟不顾六尺微躯遭难！（众合）号天！（旦）恨杀奸臣结下寃！（众合）心酸！（旦）〔相公吓！〕你向前行，我也随后捐！
（付上）奉圣旨：犯官不得久留；如若迟延，监斩官一倂同罪。（外）万岁，万岁。大人，王法固不可容，私情也要少尽。（付）圣上犹可，严府催促。快些下手！（下）（旦）阿呀！奸贼吓奸贼！
【忆多姣】何必苦恁般，直恁煎！须臾七魄丧九泉，幼子娇妻肝肠断！
阿呀！事已迫了，可有家事嘱咐一声？（生）唗！妇人家好不晓事！我平生那有什么家事！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与后人补！（旦）我相公之心，惟天可表，待我拜吿天地。
拜吿苍天，拜吿苍天，血成杜鹃！
（众）午时了，开刀！（杀生下）（旦跌介）（众）杨宜人苏醒！杨宜人苏醒！（旦醒哭介）（众）好了！好了！（旦）
【江儿水】再启呑声愬，重开血泪笺。〔阿呀！我那相公吓！〕你粉身犹要将尸谏。
大人，此乃未亡人张氏代夫鸣志，尸谏感君之本，烦大人转达天听。倘得剪除奸党，我夫妇二人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外）杨宜人，死者不能复生椒山公尙然如此，何况于汝？劝你不如息了此念罢。（旦）
我两两哀鸣如鸟怨。人之将死其言善。
（旦）大人旣不肯上，请略观情节。（外看介）（旦）阿呀！相公吓！
只怕万里君门难见！
（外）情辞激切，好生利害吓！左右，送还杨宜人。（旦）吓！大人，此本眞个上不得？（外）眞个上不得。（旦）果然上不得？（外）果然上不得。（旦）阿呀！罢！我那相公吓！
和你同到乌江，免使亡夫心眷！
（自刎下）（众）杨宜人自刎了。（外）咳！可怜！可怜！
【前腔】夫为纲常重，妻能节义全，双双了却平生愿！光岳千年锺气鲜，君明臣直孤忠显，万古清名不殄。这些碌碌奸雄，顾此独无腼觍！
左右，将杨宜人尸首好生成服，与杨爷同厝西郊，后日必有旌其忠直者。只是圣上有旨，杨继盛斩后，卽将其妻孥流徙居庸关外；我想杨宜人旣死，又无人与他奏免，罢！只得将他幼子与家人流去便了。正是：臣为君亡实可伤。（众）妻因夫丧重纲常。（外）请君莫话纠弹事。（众）一个忠臣九族殃！（仝下）
醉易
（丑扮严世蕃，末，生扮二家人随上）
【引】严君声势震如雷，纵横谋，何求不遂？
我爹爹齿爵俱尊，儿孙并贵。人称我为半朝天子，可谓不谬矣。只是易家与我世仇。他有肥田三千亩在我北庄相近，争奈他恃强负固，不肯报献。正思用计害他，何期那易弘器小畜生又中了解元。昨日到京，特来参谒。我见他一貌堂堂，必然高发，若不早除了他，如虎生翼，后日我子孙难保不受其害。我已定下一计，昨日已曾发帖请他今日飮宴，尽欢沉醉，留他在书房中歇宿，那时锁禁书房。我房中有个使女秋蓉，颜色颇丑，要他也是无用，着家奴彭孔认作妻子，待等三更时分，先杀易弘器，后斩秋蓉，共成奸罪。天明时，叫彭孔执了两颗首级到兵马司去出首，只说易弘器乘醉徉狂，强奸良妇，倂妻杀死。那彭孔不惟无罪，抑且有赏。那易弘器一死，田产不怕不是我的。走来。（生，末）有。（丑）筵席可曾完备了么？（末，生）完备多时了。（丑）易相公到时，卽便通报。（生，末）吓。（众下）（小生扮易弘器上）
【引】文省幸抡魁，到皇都，赴礼闱。
小生江西解元易弘器，因到京会试，今日蒙严府招飮，不得不领其情。此间已是。（生）易相公到了？（小生）是。相烦通报。（生）少待。大爷有请。（丑上）怎么说？（生）易相公到了。（丑）道有请。（见介）吓，取大衣服来。（小生）不消，不消。（脱介）占了。（拜介）（小生）轻率进谒，执贽无仪；猥辱宠招，侍食有愧。（丑）解元兄，我和你英豪聚会，何必谦恭？故旧相逢，勿存形迹。请坐。（小生）如此，叨坐。占了，不当之甚。（丑）解元兄独占魁名，愚父子亦当有光。今春谅必大魁天下矣。（小生）惶恐。（丑）今日聊具豆觞，少壮文场之兴。（小生）多谢。（丑）取大杯来。（众）吓。（丑）斟酒，是解元酒。（小生吃介）（丑）斟酒，是会元酒。（小生吃介）（丑）再斟酒，是状元酒。（小生吃介）吃不得了。（丑定席介）
【玉交枝】春风和霭，漫论交，酒斟玉杯。郁金潋灔生光彩，请君家畅飮开怀。笙歌奏处意和谐，黛眉舞罢杯还再。（合）喜共游皇宫御台，须沉醉肉林酒海。
（小生）吿辞了。（丑）且慢，小酌还在万花楼上，请兄一玩。掌灯。（同走，上楼，坐介）（小生）
【前腔】寒微自揣，荷恩荣，光生上台。玳筵开处频加爱，两情岂复疑猜？锦堂春暖肆徘徊，玉楼人醉生狂态。（合）喜共游皇宫御台，须沉醉肉林酒海。
（小生）小生量不能胜，吿辞了。（丑）易先生不必如此拘束，天色尙早，请再飮几杯。（小生）多感盛情，勉强再坐片时。（丑）小厮，看白玉杯来。（生）吓。（丑）请满飮此杯。（小生）请。（丑）候干。（小生）小生其实量窄，慢些便好。干。（丑）好量吓！小厮斟酒来。（小生）吃不下了。（丑）一定要满飮此杯。（小生）太热了。（丑）太热，看温凉杯来。（小生）实是吃不得了。（丑）请开怀抱，满飮此杯。（小生）干。（生）温凉杯在此。（丑）解元兄，此杯斟酒在内，要暖自暖，要凉自凉，乃是云高木老儿送来的。请干。（小生）再不敢从命了。（丑）不吃么？小厮们，与我跪在那里，等易相公干了，你们起来。（众）易相公请酒。（跪介）（小生）起来，我吃。干。（丑）解元果然醉了。天色已晚，回寓不及了，请到书房中宿了罢。小厮们扶好了。（众扶介）易相公，这里来。此间已是书房，请进去。（进介）（睡介）易相公，睡了罢。（丑）小厮把书房门锁好了。（众）晓得。（丑）断送一生豪气，只消半熟黄粱。（丑，众俱下）
放易
（老旦扮陆氏上）手似扶人杖，心如活命丹；救得千人杰，胜烧万炷香。老身陆氏，乃严太师表妹，世蕃之表姑；因孀居无家，暂依亲戚。我世蕃侄儿敎我敎道小姐的针指，因此得宿卧房。方纔听见他夫妻两人商议：今晚将易解元灌醉，锁禁书房，待等三更时分差彭孔先杀解元易弘器，后斩秋蓉，共成奸罪。老身一闻此言，唬得我汗流脊背。我想那易解元乃是少年英俊，就是秋蓉这丫头亦非其罪，险些断送两条性命！我正思量无计可使，天幸世蕃侄儿睡去，被我窃得匙钥在此，待我悄悄的开了书房门，救了易生出来，那秋蓉自然不死。老身住在此多年，路径颇熟，为此灯火也不取，犹恐走漏风声，黑暗来此。咳！易生，易生，若不是遇了老身，险些死于非命也！咳！此间已是书房门了。果然锁禁在此。天那！若是应该救他，一开就是。咦，果然开了，谢天地。不免进去。易生易生！易解元，易解元！不知睡在那里？（小生打鼾介）那里打鼾响？（摸介）这个就是了。果然吃得烂醉在此。易解元。（小生）吃不下了。（老旦）还不知死在头上？醒来逃难去！（小生）
【奈子花】问管家昏夜何来？
（老旦）我是老妪，不是什么管家。（小生）
问娘行昏夜何来？（老旦）为郞君猝犯飞灾。
（小生）小生醉后不知天地，有甚飞灾？（老旦）那严世蕃道你是夏家的内侄，欲占你田园，顷刻就差人来杀你。（小生跌介）阿呀！妈妈！救我一救！（老旦）为此老身呵：
奋身力救，恐遭毒害。
（小生浑介，老旦各跌介）（老旦）易生，易生！
你寻路径，逃生莫待。
（小生）如此说，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了！
深赖，铭心镌骨，曷胜感戴！
（跌介）（老旦）阿呀，天那！快些逃难去罢！（小生）妈妈，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前腔】我战兢兢脚步难捱。
（跌介）（老旦）那边是内室了，这里来。（小生）
为酩酊，欲去还来。〔若不是妈妈救我，〕险些儿做了粉虀肉醢！
（老旦）好了！这里是园门首了。（小生）园门锁在此，怎么好？（老旦）不妨，有匙钥在此。（开门介）如今是外面走得通的了。（小生）吓！走得通的了？
方幸得余生犹在。（老旦）〔易生，〕你行快些防着后面追来，莫解。
（小生）请问妈妈高姓？（老旦）我乃严世蕃的表姑陆氏。（小生）吓，莫氏？（老旦）陆氏。（小生）表姑陆氏。（小生吐介）（老旦）阿呀，且住！我救便救了他，欲去不能，欲回不可，这里有口井在此，不免投井而死罢。（小生）阿呀！妈妈，使不得的！（老旦）阿呀，那边有人来了！（小生）在那里？（老旦作投井下）（小生）阿呀！救人吓，救人吓！我那亲娘！阿呀！你看妈妈为我投井而死！我那亲娘吓！
【尾声】你好似浣纱女子身倾坏，仗义捐生实可哀！
妈妈，我欲待要救你，又恐有人追来，我也顾不得你了！罢！
我且逃出樊笼不再来！};（内应，小生浑下）
（付扮彭孔挂腰刀上）欲求豫让心，先试荆轲剑。我叫彭孔。方纔拉厾吃夜饭，有人对我说：『大爷厾叫㕶。』我就丢落子个饭碗，一走走得去。我说：『大爷叫我做𠍽？』大爷说：『彭孔，走得来。有一个酒头来厾书房里，你捉子渠来。』我说：『是哉。』问起缘故，原来是易解元与我大爷有仇，今将他灌醉，锁禁书房，待等三更时分，着我先杀易解元，后斩秋蓉，共成奸罪。等待天明，将两颗首级到兵马司去出首，把秋蓉认作妻子，说易弘器乘醉佯狂，强奸良妇，幷妻杀死。说：『不惟无罪，亦且有赏。成事囘来，重重再赏。』我说：『是哉。』我答应答应子渠，弗知阿能个到我手来？等我一路摸子去。𠰻！奇哉，那了？书房门才开拉裡哉。像是罗个先割子稻椎头去哉。我且进去看。弗知困拉厾落里。咦！个是榻床哉，必定困来上。阿呀，我个儿，儿子吓！凭你铜筋铁骨也要斩子肉油酱！看刀！（杀介）口外！那了，个肏娘贼身上能瘦？纔是一把骨头，一点肉也没得个。且住！等我来摸摸看。咦！那了？弗见吓！是哉，像是扳厾榻床底下。等我乱斩一斩渠使使。阿呀！弗是个哉！得我来推窗一看，就知明白。阿呀！弗好哉！一定是走漏子消息，不伊熘子去哉！且到后门头去看看介。阿呀！弗好哉！花园门才开拉里哉。自然是逃走哉。等我赶上去叫渠转来。喂！易相公！易解元！易弘器！易家门里！老易！你身体走子去没罢哉，拿子个头来介。我只道是个酒头，再弗晓得哩是个逃客。且住！只是敎我那亨囘头我裡个大爷介？啐！我想大爷与他有仇，我彭孔却与他无仇，何苦要去害他性命？我如今且将机就计囘覆大爷罢。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介个肏娘贼介悭吝个，一个头弗肯出吓？落里去捉一个飞来头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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