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受全球疫情形势影响,已经分居两地隔离三月的妈妈,又和我视频通话。因时近清明,聊天内容自然说到家中的逝者。由我的父亲说起,又说到了她的父亲(我的外公),还说到了我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有些事情过去也听说过一点,这回细节更具体,脉络更清晰些,有的掌故则是头一次听闻。
我的外公是我亲外公的弟弟,我母亲是亲外公的遗腹子。亲外公叫什么名字,老的不提,小的不问,母亲大人也不知道。外婆原是外公的大嫂,外公没了大哥,外婆没了妯娌,小叔子续娶了大嫂。我母亲姊妹三人,大姐是继父的女儿,小妹是继父和亲娘的孩子。难怪我小时候就觉得,小姨娘和母亲更亲近些。
母亲说,她的继父(也就是我记忆中的外公)很有些文艺天才,会拉胡琴,爱听戏,所以我的两个姨娘都会唱歌,大姨娘的女儿也有这方面的天份。我母亲在这方面就不如她的姐妹。好在继父对她视如己出,格外垂怜。舍得化钱让她念书。同龄人开始上小学了,母亲和姐妹还都在闺在家中。等到母亲觉悟要念书时,只能插班上三年级。
那时乡村小学没有食堂,教师都由各学生家轮派招待。轮到外公家时,老师们异口同声夸母亲学习用功,劝外公不要让她辍学。母亲小学毕业,又考上了初中,外公无意让母亲继续深造。善人桥的姑奶奶(外公的堂妹)特别喜欢母亲,她先生在常州国棉厂做工。“城里人”到底见识深广,赞助了学费。老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里的淑贞,和我母亲是同一代人,高小毕业就算个知识分子。遥想老母当年,种地出身,能念初中,当学生的和做家长的,都不简单。
至于母亲后来去扬州读中专,则是我父力主其事。我爷爷是个老革命,参加革命之前据说是个败家子,依我想象:当与小说《活着》里的徐福贵早年经历相仿。往年母亲见父亲打麻将入迷,就常常数落:“好赌,像煞他老子”。
爷爷干革命的经历和他早年持家的经历一样,日渐式微。估计都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抗战那会儿,爷爷和他战友端掉鬼子炮楼是他最风光的时刻。后来,“中央军”重占苏中,没文化的爷爷留在地方坚持斗争,整天东躲西藏,最惨的时候在野坟外槨里存身两月,大舅子望风,小舅子日送一餐,一时半会儿,没把“国民党反动派”搞垮,先把自己的“革命本钱”——身体弄挎了。终于盼来解放,论功行赏,县里当了(副)股长(母亲这回的版本是当了“县办副主任”),因为没文化,只能充任副职。等到公务员精简下放,没文化还一身伤病,直接发还回乡当农民,没几年就去世了,只活了五十几岁。我问母亲:那会没个什么待遇保留些个?母亲十分肯定回答:屁也没有。你爸爸在上海当兵那会儿,你爷爷带着孙子(我哥哥)去探亲,临回程时,你爸爸拿了自己6块钱的津贴,还向别人借了些,共凑了24块钱让老爷子带回家。有待遇还能向当兵的儿子拿钱?
不过,据我的判断,经济上的好处可能不多甚至没有,但其他方面的影响力和实惠多少还是有点,不然,凭家底和我娘老子学习起点之迟之低,我的父亲不可能在入伍、上学等方面一帆风顺,并能惠及妻孥。当然,主要还是本人发奋努力。我母亲离开故乡赴扬州念中专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我出生的时候,父亲仍在华师大读大学。想是父亲有鉴于我爷爷没文化吃亏,不仅自己力争上游,还劝我母亲增加学历,且严抓子女的学习。
纵观父亲一生,从他的起点到终点,能够看到明显的上升曲线。可以说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与他的初始状态和目标达成的跨度相比,我只能算是“排排坐,吃果果”,坐享脐橙了。
昨天,捧着花篮去扫墓,估计这里的西人管理者也知道中国清明节,必有大量华人华裔集中扫墓,墓园居然从周五开始关闭。母亲和小妹前些天去的,回来说,墓前的松柏枝柯青翠,长势很好。我哥和我昨天都被拒之门外,心诚则灵,老父泉下有知,不会计较这几步的隔离。
这正是:散述家史,耄耋老母白头坐说;追溯往事,知命小儿黑字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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