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的主任们
一、石主任
时隔三年,小凡重回母校,和三年前那次考研一样,小凡还是以总分第一,专业成绩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研究生。上次绊腿的外语成绩不再是障碍,不是这三年小凡的外语水平有提高,只是门槛降低了:往届生的外语分数线比应届生低5分。于是,小凡龙门得跃,榜上有名。
“一级是一级的水平”,这大家认准的道理,小凡自然也明白。读了研究生小凡始觉学术殿堂“堂庑特大”,本人“眼界始大,感慨遂深”。总之功不唐捐,书不白读。化了两年半时间,肚皮里依旧没有两三斤酒量,却也学得五六出昆曲。毕业论文虽说不能一鸣惊人,但也言之有物。小凡自觉还算圆满。当然最称心的事是正式拜在望隆山斗的导师门下,虽衣钵未得一二,但师生缘结,嫡传弟子的名头是毋庸置疑的了。
小凡考上研究生的同时,妻子也怀孕了,来年生了个胖小子。研究生上课时间不多,有大把时间在家看孩子。地上打扫干净铺上毯子或席子,摆上玩具,任小家伙摸爬滚打,随意玩耍。小凡只在一旁看书写论文,学习带娃两不耽误。等小家伙开始上幼儿园,小凡也拿到学位证书毕业了。
只是五六年一过形势已有变化,计划经济体制已经为市场经济的大势取代,高校毕业生不再是“皇帝女儿不愁嫁”,计划分配没有了,“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只是和刘巧儿的欢天喜地不同,不少毕业生一说起就业话题“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我说伙计们,关店门、下灯笼、放狗、挡鸡窝,咱们这儿可不留住闲人啦!”用人单位那付店主东嘴脸实在难看。
城西有名胜莫愁湖,“莫愁那得不愁”,小凡则无须向困难低头。大不了重回原单位编辑部,只是小凡想换个单位,不想尽在文化圈里打转。虽文章乃经国伟业,不朽盛事,小凡觉得还是将文艺当作业余爱好得了,当作工作乐趣少少。更实际的事,小凡成家五载,娃都有了,小家庭却没有自己住房,仍和父母同在屋檐下。听说劳动厅新成立的社会保险事业中心正招兵买马,有住房指标,可以尽快分得住房,小凡便来此挂单了。
起初社会保险事业中心和属于机关编制的社会保险处合署办公。由于社会保险是新生事物,事业中心是新建单位,人们纷纷看好,故想挨身而进者大有人在。事业中心是新单位,掌门人却是老干部。保险处石处长也就是事业中心的石主任,是一年届离休的老同志。人如其名,确如顽石般坚定。他为了杜绝人情,站好最后一班岗,干脆放出话来:此番进人非研究生不要。果然这批新招三人都是研究生。老人家发了犟脾气,旁人也没哈气。摊子基本搭起来了,石处也正式离休了,他的那条进人原则也就自动消失。事后小凡知道自家亲友是同石处打过招呼的,做贼心虚地认为石处那标准有因人设策、定向招聘之嫌。
队伍刚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又要分作行政事业两摊,每摊便只有七八条枪。石主任是第一任,他在位时进得人都算中心元老。属行政编制有钱副处长、崔科长、王付科长和科员小倪。属于事业编制的,有副主任三人,分别姓陈、姓武、姓蒋。办公室李主任、主任科员小任,科员小华,打字员小杨、司机小孔。财务科严科长,鲁副科长,会计小刘。业务科有编制却没人,新来的三个研究生,小凡留办公室,另二位理科生就填空业务科了。
4月1号是愚人节,那天愚人小凡来厅人事处报到。小倪在厅里办事,随后就将小凡带到湖北路事业中心办公地。此地是商业闹市,楼下就是农贸市场,小凡觉得很接近地气,尤其是离妻子工作的医院很近,步行可至,小凡对单位越发满意。兼任《中国劳动报》江苏记者站站长的石主任当初承诺:小凡到岗后进劳动报当记者。随着石站长离休,厅机关将“肥水”(记者站)收回,小凡担心人离开事业中心更大的画饼——房子会落空,故为捡两室一厅的大西瓜,就把记者站记者这小芝麻放弃了。
石主任离休后,排名第二的钱副处长未能顺势而上,让小凡松了口气。据传当初讨论进人,钱对石主任非研究生不进的政策明确表示反对,且有针对性地说:“搞文字工作不见得非要研究生学历”,结果被“石一言堂”坚决地顶了回去。小凡到了单位后,编制在事业,对钱副处长敬而远之,相安无事。若钱副处长成了单位一把手,小凡再神经大条,与之目光相对,心中也不免惴惴。似乎为让小凡安心,钱副处长继续原地踏步,新主任很快上任了。
二、孟主任
事业中心第二任领导是孟主任,随着孟主任的上任,机构也政事分开,事业中心和保险处正式分家,钱副处长上面多了个王处长。两个班子仍在一起办公,工作上也多有联系。社会保险事业刚起步,政策制定和执行都是重头戏,只是过去处长主任肩挑,好搞一言堂,现在则不免“兄弟阋于墙”了。孟主任王处长都各有想法,又都身材高大,声音洪亮,于是两家一起开会就很热闹。至于小倪、小凡这些小鱼小虾,过去“拆了墙是一家”,现在“不折墙仍是一家。”领导吵领导的,咱们依旧哥俩好。
孟主任农大毕业,曾任某市宣传部长,注重工作同时还关心职工生活质量,见大家中午吃饭胡乱对付,就给大家订盒饭,又见盒饭质量不行,就在单位开小厨房,门房两位大爷轮流当厨师,厨艺人人称赞。每每让来此办事顺便蹭饭的厅机关人员嘴馋眼馋。事业中心财务独立,在孟主任的英明领导下,有牛奶有面包,单位福利高于厅机关平均水平。小凡心心念念的房子钥匙也拿到了,虽然分配方案石主任时已经定夺,孟主任也没有另起炉灶不是。
小凡曾放话:“房子到手、革命到头”。小刘批评他这是“破裤子先露腿”,应该低调些,“闷声发大财”。也有人说:“小凡学精了”,言外之意是说小凡用自污的方法不当出头鸟,让与之竞争者放松警惕。其实那番话的确是小凡的心声,他那点小心思别人一眼可以望到底。不管到了哪儿,小凡依然“圣质如初”、痴心不改,时不时还是会说蠢话回傻气,不主动和领导搞好关系。虽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是科员提拔成科长,在“处长一操场,厅长一礼堂”的省级单位是可以雨露均沾的,就像粗使丫鬟提作陪房,熬资历怎么也能顺带把小凡捎上,没有实职就给个括弧。
会计小刘性格开朗,老公钱多路广,她似乎也是个不看领导眼色,不在乎群众议论的傻妞。休完产假来上班天天迟到,以前没当妈时也是天天迟到,自由散漫,最不像做办公室的,却最对小凡脾气。两人经常打嘴仗,小刘有时落了下风,就以万能金句“你才是”还击,小凡说:“你老公姓浦,你姓刘,你应该叫‘浦刘氏’,这‘倪蔡氏(你才是)’是‘甚呢稿子’(苏北方言,意为”什么东西“)?你不会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小刘便说小凡不大气,同女生吵架一句都不让。小凡说:“你这话我们家那位也这么说,我连她都不让,怎么好让你们。”小刘便给他一白眼:“秀恩爱、死得快。”这回小凡升职批文又见括弧,小刘十分开心,揭出小凡的老黄历:小凡那年愚人节来中心报到时,尚未正式毕业,所以档案材料学位一栏“硕士”两字后有一括弧,内写”待批”两字。这两字很有杀伤力,除了当事人有种“妾身未分明”的尴尬,又好像潜伏着“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的危机。于是再和小凡斗嘴,小刘便多了个杀手锏:“待批”。
小凡在办公室,主要做文字工作,整理材料,写汇报,为领导开会准备发言稿,事虽琐碎,难度不高。只是有时稿子要得急,得加班赶稿,一经层层上级修改,又要一遍遍及时誊清,送交打印校对装订。当年文化厅工作内容也有这一套,只是小凡人在编辑部,处于行政漩流之外,且文化圈唯一不缺的就是笔杆子,遂得逍遥。有一次赶会,连夜起稿、改稿,通宵不眠,抄字抄得手痉挛。小凡下决心向小杨学打字,先用四通打字机,再后来用电脑。学有所成,抄字终于不再是体力劳动。当然机关的文字工作也不算脑力劳动,就是复印机的干活,省里的材料自然抄袭国务院和国家部委的,想要有点创见,带点特色也难。
当然,层级传递的公务文稿中创见和特色也不是绝对没有,顶层设计也要听取基层意见,“尊重人民群众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把人民群众中蕴藏着的智慧和力量充分激发出来。”这口号一直是很响亮的。要说勇于创新孟主任应该算一个。有次开会,孟主任吩咐,这次为缪厅长起稿子,厅长有意要点开拓性内容。小凡遵嘱起了初稿,孟主任很满意,略作修改送交厅长审阅。过了一天,孟主任面带难色对小凡说:这次会有部领导参加,厅长原想突出我省一些想法,现在又觉得还是不要冒进,跟上面步调一致,稿子还是按部里的调子来。小凡倒不怕麻烦,也觉得厅长考虑有道理,不想孟主任忽然忿忿说到:“这不是作弄人嘛!”随即转身离去。小凡楞了一会便想明白了,主任并不是在为自己抱屈,初稿那些所谓开拓性内容本就是孟主任的想法,故初稿孟主任极为满意。缪厅长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不用这稿,孟主任的观点也就无缘见光了。
及至部领导到来,众人送领导进宾馆套间,厅长为部长取下大衣,顺手挂入衣帽间,任科长对小凡低语:“学着点。”
从部长房间退出,随后一拔人又来至厅长下榻的客房,孟主任为缪厅长取下外套,任科长和小凡再次目光对视。
事业中心福利好,主任有独立财务权,无二级之名有二级局之权利。这位置盯着的人真个不少。孟主任精打细算,十分把家:买了部新轿车,非要两位厅领导上门做工作,才不情不愿地调剂给厅机关使用;厅里想用中心楼下车库搞三产,孟主任则想关起门来自己搞”三产“。“这个队伍你当家,可是厅长要当你的家”,孟主任接二连三出昏招,连一向驽钝的小凡都觉得孟主任有点“不顾大局”。小倪更对小凡直言,“孟主任有点土。”小倪是小凡来中心见到的第一个同事,小凡脑补两人初见面场景,自己应该问一句:“您是小倪吧?”于是平常戏称小倪为“小泥巴”,可是“小泥巴”非但一点不土,头脑也比小凡这种书呆子要灵光多了。小倪除了认为孟主任“土”,对芮厅长私下也给了同样考评。据说厅里商定科级干部提拔时,芮厅长认为科级干部提拔不能“太滥”,理由是“科长在县里就是局长”。人不能因地制宜、与时俱进是很无奈的,就像小凡后来到了加拿大,买东西看价格,总习惯换算成人民币,数字一经五倍放大,便觉得不便宜。芮厅长虽是清华毕业,却是企业工程师出身,来厅里之前是苏北某市常务副市长,而劳动厅厅长之位似乎就是副厅干部提成正厅然后消失(退休)的地方。小凡在中心的那些年,厅长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茬,且几乎都是厅外空降的。那芮厅长上任后第一次大会讲话是小凡起的稿子。正式开会做报告时,思路是稿子上的,开讲全是芮厅长临场发挥,既生动又不离题。这让小凡十分佩服,暗暗赞叹不愧是清华毕业的。只是这厅长位置也是芮某人仕途终点站。故除了新官上任火了一把,后面就开始等因奉此,照本宣科,把更多精力化在打网球上。小倪视芮、孟为土,应该是指他们格局太小,眼皮子浅,不谋大事。话说回来,想谋大事,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层级上也难。“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李白《怨情》)
孟主任对小凡并不看重,因为他自己能写会讲,小凡这个“笔杆子”于他可有可无。他上任不久,就以搞文字工作先要熟悉业务的理由,把小凡从办公室调整到业务科。一天中午,大家在小厨房吃饭,孟主任看着小凡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想不到小凡娶了个漂亮娘子!”显然对小凡不看好。殊不知,小凡和大伙对他也不看好。上任不到两三年,孟主任毫无悬念地调离了社会保险事业中心。
三、桂主任
接任孟主任的是桂主任,桂主任原是厅办主任,所以大家叫桂主任也格外顺口。要说能干,孟主任众人“称之曰能”,那么桂主任则是“更能”。调任的理由之一就是计划中的保险大厦,地皮在玄武湖畔早早拿下,却迟迟不见高楼拔地而起。上级相信在桂主任的操作下,这项工程能尽快走上正轨。
桂主任是江宁人,这在本省,江南人要从苏北人把持的官场中冒尖是有相当难度的,但大家都看好桂主任,觉得他到事业中心不过是过渡一下,马上会走上厅领导岗位。桂主任自己也是信心满满,首先理顺内部工作关系,调整干部队伍,确定了计算机管理系统开发的合作方和开发方案。另一块保险大厦开发也有了明显进展。小凡摘掉了括弧,正式就任业务科长,原来压在他上面,还时不时给他挖坑的老科长,升为副处级分管审计,终于给小凡让路了。
正当大家打了鸡血一般,准备跟着桂主任大干快上时,桂主任突然从单位消失了。几天后传来消息,桂主任被双规了。据说是保险大厦那边出的事,影影绰绰还有桃色传闻。隔了一段时间,终于有结果了,桂主任由正处级主任降为正科级,就是小凡原来的那个括弧。这是结果而不是结论,结论谁也说不清,要说”情节严重“,怎么也要开除党籍一撸到底甚至吃牢饭;要说没问题,职位又降了两级。后来大家似乎有共识:桂主任是被人阴了,如果不是他要提拔为厅级干部,多半可以顺风顺水地当他的主任。想他那时已经作为厅级人选被考察,必定谨言慎行,怎么会犯低级错误;况且要有那种错误一般不会是初犯,二三十年都熬过来了,这节骨眼犯迷糊太不合情理。
桂主任的降职对单位人员内心的冲击是很大的。:“南北路何长,中间万弋张。不知烟雾里,几只到衡阳。”(唐代陆龟蒙的《雁》)小凡觉得将诗中“南北路”改成“升官途”词意更醒豁。“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真要遭人算计,步步是坑,防不胜防。小凡觉得自己这种官场菜鸟,在官斗剧里的绝对活不过第三集。有机会还是换个环境,远离官场。未得解脱前,聊且站立边缘混日子吧。用已经成为同事的小师弟话说:“在哪儿不是混?人家能混我也能混。”得道不分先后,果然后生可畏!
四、洪主任
桂主任降职,洪主任上任。大家觉得:洪主任学乖了。其实洪主任应该早就世事洞明了吧,何须有桂主任前车之鉴才得人情练达。洪主任部队体工队出身,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有宴请必到,好个“一日三餐有鱼虾”。他原是人事处长,也当过厅办主任。在处级干部位置上行行重行行多年。财政厅保险处宋处长和洪主任一样也是南京人,因工作关系两人常常碰面,共叹南京人在省级机关不好混。后来宋处长有年龄优势,又去西藏挂职,历练回来后终于晋升副厅长。后知后觉的小凡想起当年曾和宋处长一起赴东台核查保险基金,吃着鱼汤小刀面,听餐厅服务员唱《青藏高原》,那时宋处长兴奋异常,应该是知道自己要去西藏挂职。洪主任年龄已经过杠,想去西藏挂职也晚了。
洪主任来事业中心,一是资格老,能镇得住场子;二是识时务,能与上级保持一致。洪主任到中心后主动上缴财权,又将中心福利调整到与厅机关平齐,事事唯上级是从,不求有功,万事求稳。对中心所有人和颜悦色,中午和大家打牌,出差开会得空就打麻将,小赌怡情。通宵搓麻到天明,顶着黑眼圈上台作报告不讲错话,听别人发言也不打瞌冲。中心所有前领导都未如此亲民,也无此等精力,这让全体下属所有牌搭子心悦诚服。总之,洪主任是铁了心在事业中心干到退休。有新晋副手急于求成,欲出政绩,不惜民力,摧残下属。洪主任也力主公平,反对冒进。
小凡是个“不要求进步的人”,这在单位也是挂了号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不打入党申请。当年他在读研究生时也打过报告,一旦得知列入发展对象要定期向组织交思想汇报,就知难而退了。临毕业时,一同年到系总支摧批入党申请,朱书记回复“仍在考察”,他就急赤白脸说不批准他入党会影响找工作。朱书记当即严肃批评他“入党动机不纯”,可很快组织上就批准其入党了,想必系里也怕这种“吃相难看”的人滞留学校。不断有人向小凡念叨,在机关不入党没有前途,小凡不予理会。时间久了大家不再多费口舌,组织部门的人则拿他当作反面典型。组织委员老余动员小刘递申请,认真严肃地说:“现在全中心只有小凡和你未打申请。”小刘见他说得严重,立马表示要向组织靠拢,不和“落后分子”同乘一条船。
小凡不求上进有自己的考虑:一是无欲则刚,不用亦步亦趋,能有一定自由空间。二是自认缺乏管理才能,不会当官。当了科长后,越发有自知之明。小凡做人原则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然是先忧后乐。不是不相信不依靠群众,有些事务与其先布置给下属处理,然后再来修改作业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不如自己一手一脚做完效果更高。诸葛亮也是这倒霉德性吧。某年终总结交流会时,科员小李很乖巧地说:“科长对我们太照顾了,工作中主动挑重担。这会把人惯坏的,以后如果换了领导,我们一定会觉得不适应。”
小凡嘴不饶人乐于助人,会聊天会办事,人品可靠、人缘不错。单位民主选举工会主席,小凡全票当选。组织旅游分购物卡买电影票,群众福利一点不少;义务献血义务植树发安全套,工会工作不辞辛劳,对领导对同事一样没大没小。总会计师老秦说:“小凡也会拍领导马屁,他先把你抬得高高的,然后把梯子搬掉,让你从高处跌落半天爬不起来。“这显然是秦总的经验之谈。当年和小凡一同进单位的研究生小毛,率先移民,因为他是学计算机的,很快在海外有着落,有车有房,令人羡慕。秦总附和着大家议论,顺口说了句:我也想移民。其实小凡自己也在办移民申请,只是到了国外,自己不通外语、一无所长,找工作估计不会像小毛那般顺利。前路茫茫,居大不易,推己及人,于是出言泼冷水:“移民什么人都行,就是秦总你不行。”秦总不解地问为什么?小凡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是小百姓,到了国外细活干不了干粗活,总有口饭吃。老大姐你只会当领导,到国外如果没人让你当领导,你会饿死的。“
小凡平常嘻嘻哈哈,可小性子一来六亲不论,嘴上乱喷。用财务科严科长话说:“狗脸说翻就翻。”
一次小凡随蒋副主任出差调研,同行还有财政厅两位同志。连司机五人挤一辆普桑,朱科长是女同志坐副驾驶位置,小凡和两位领导坐后座。小凡自然坐中间,蒋副主任和戴副处长隔着小凡交谈,小凡也不插话。普桑座位逼仄,后排中间位置最不舒服。蒋、戴两人感叹:在上面不了解情况,有必要经常下基层走走。此刻小凡正一脑门官司。数月前,小凡和小倪曾来此地公干。事先下发了调查提纲和表格。估计是文件传递有脱节,省里人到,具体经办者刚拿到提纲和表格。那家伙也是个炮筒子,冲着小倪小凡就开炮:“哪有你们这么干的,材料说要就要,不给人时间准备。”当地领导赶紧解劝,这是市局没有及时布置,不能怪省领导。那人火更大了:“什么狗屁省领导?吊毛灰!”理直何需气壮,有话好好话不行吗?风尘仆仆赶来听人骂粗话念“三字经”,真叫人郁闷。这破事还有续集,之后不久又有财务检查。检查结束后,参加检查的小刘私下向小凡透露:你和小倪那次出差,地方账上记着招待省里两位同志用餐,餐费之外消费中华烟数条,五粮液数瓶。闻言小凡越发郁闷,他是个烟酒不沾的人,那些烟酒他根本没见着,肯定是当地人私吞了,却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将来要有事,拔萝卜带出泥,自己能不能说清楚还要打问号。想着马上又要同那帮可恶的家伙见面,小凡不由心中作恼,突然嘣出一句:“什么调研检查,下来就是扰民。”话一出口,小凡已然醒悟:自己与那“炮筒子”是一路货色,车内被怼的领导应该和那会儿挨骂的自己一样郁闷吧。小凡好歹有点文化,能看到自己的不足。然而他对自己没有要求,散漫惯了,身上的毛病想要改掉也难。
小凡最轰动的一次犯上,是对新来的分管领导拍桌子。一天午后,那副主任吩咐小凡办件事。小凡说了句,这不是我的事,我做不合适。领导追问:“你能不能干?”小凡说:“我可以干,但我干不合制度。”那厮先拍了桌子,随后大声说到:“我是分管领导,我让你干你就干,哪来那么多废话”。小凡也把桌子一拍:“领导也要守制度守规矩,不能瞎指挥。”
中心现在的办公处所是一开放式办公区,空间大,音效好,有点动静大家都看得见也听得见。桌子都对拍上了,大家想躲也躲不开,洪主任只得直面这难堪的局面,先喝止双方,再问缘由。冷静下来的副主任便向小凡道歉,只是理由找得有点牵强,说是中午招待市县同志喝了点酒,没压住火。小凡不依不饶:“你是主任,你比我年长,自然比我明白事理。你喝了酒敢冲厅长嚷嚷?你是拿我不吃劲当软杮子捏。你有种敢冲厅长发火,那一切错都算我的。”吃瓜群众全程旁观自有判断:分管主任的指派也不叫个事,好好商量事情也能办;小凡小题大作,故意放刁,这也太不尊重领导了。
领导中心大小领导似乎都曾被小凡怼过,唯洪主任似乎与小凡从未有过龃龉。究其原因,不是小凡刻意回避,应该是洪主任修养好,善于化解矛盾。中心蹉跎十余年后,小凡已成”老凡“,终于乘槎浮海去至大洋彼岸。数月后”老凡“与洪主任通话,随后辞职。这时大家恍然大悟:难怪他我行我素,敢和领导拍桌子,这是早有安排啊。再有一两年后,洪主任到龄退休,成为迄今为止事业中心在任时间最长的主任。